“丞相……”身旁老臣声音哽咽。
庾亮猛地一摆手,止住他的话。他不需要同情,他只需要……胜利。但胜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终于,最坏的消息来了。
烟尘滚滚,蔽日而来。败兵如溃堤的蚂蚁,涌入建康外郭,带来的只有绝望和混乱。
“守不住啦!苏峻是魔鬼!他的刀……他的刀会吃人!”一个丢盔弃甲的校尉精神已然崩溃,嘶喊着胡话。
城墙,不再是屏障,成了囚笼。
庾亮拔剑,想效仿先贤登城死战。可他的手在抖。剑身的寒光,映出他眼角的细纹和深处的恐惧。他终究不是武将。
“丞相!快走!”心腹死士一把拉住他,“留得青山在!”
走?
能走到哪里?天下虽大,还有何处能容得下败尽国帑、丢失都城的庾亮?
火光!起于城南!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越来越近!叛军先锋已入城!
完了。建康完了。
他庾亮的时代,还未真正辉煌,便已仓促落幕,以最惨烈的方式。
庾亮被亲兵裹挟着,踉跄奔下高台。回头一望,宫阙巍峨,在渐起的火光和血色夕阳中,如同巨大的、正在燃烧的墓碑。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御阶之上,猩红刺眼。
逃亡的路,开始了。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江山和自尊上。
4.潮退
苏峻踏着建康的朱雀航,志得意满。
他享受着脚下这座帝都的颤抖,享受着百官在他面前匍匐的战栗。他甚至将皇帝掌控于股掌之间。
可他忘了,饿狼即便披上锦袍,依旧是狼。他的统治只有恐惧和暴力,没有人心。
他也忘了,江南的雨,不仅能助他起兵,也能阻他马蹄。
西方的勤王军,终于在温峤苦心斡旋、陶侃老帅压阵下,汇聚成洪流。
石头城下,大战爆发。
雨又来了。比谈亭那日更猛,浇得战场泥泞不堪,血水与雨水混流,天地一片赤褐。
苏峻暴怒。他习惯了胜利,习惯了碾压。他亲率精锐,发起冲锋,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狂兽。
他的刀依然凶猛,斩断矛戟,劈开盾牌。
但他太突出了。太骄狂了。他以为自己的武勇能击碎一切。
一支长矛,从泥泞中、从乱军里,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刺出!
时机、角度,刁钻狠辣到了极致!
噗嗤!
穿透重甲!贯入腰肋!
苏峻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截透出的、滴血的矛尖。
力量潮水般退去。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
他仿佛又回到了谈亭,那日的雨声、雷声、摔碗声,异常清晰。
“清君侧……”他喃喃道,不知是悔是嘲。
下一刻,无数兵刃落下,将他吞没。
叛军的主心骨,崩了。
刚刚掀起的惊涛骇浪,失去了源头,开始疯狂倒退,吞噬自身。
5.残阳
乱平了。
建康满目疮痍,宫墙焦黑,断壁残垣间散落着锈蚀的兵刃和未寒的骨。
活下来的人,脸上没有喜悦,只有麻木的疲惫和深切的悲怆。
庾亮回来了。穿着罪臣的素服,跪在御前请罪。他失去了所有权柄,眼神空洞,仿佛魂灵已死在那场大溃败和逃亡里。他曾想澄清的天下,因他而更加浑浊。最终,他被放外镇,如同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