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峤和陶侃成了英雄,支撑起残破的朝廷。但巨大的创伤已刻入这个王朝的骨髓。

温峤站在城头,望着正在被清理的废墟,久久无言。他赢了,却无丝毫欢愉。他阻止不了这场浩劫的发生,终究是迟了。

雨后又逢夕阳,残阳如血,涂抹在劫后余生的大地上。

有人在那荒僻的谈亭遗址,发现了一枚被泥浆半掩的、豁口的粗陶碗碎片。

无人收拾。

只有无尽的江水,在身边呜咽着,向东流去。

仿佛在祭奠那无数被野心、猜忌和时代洪流碾碎的亡魂。

***

毒殇

新郑城的秋意渐浓,牢狱之中,却早已是寒冬。

韩非独坐角落,指尖在竹简上缓慢移动。他的动作极缓,极沉,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耗尽心血。狱窗外透入的微光,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和那双始终灼灼的眼睛。

“公子,有人来看您了。”狱卒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恭敬。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却在空寂的牢廊中回响出不同凡响的权威。来人锦衣玉冠,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正是当今秦国丞相李斯。

“多年不见,师弟别来无恙?”李斯挥手令狱卒退下,自己站在铁栏外,目光复杂地打量着韩非。

韩非抬头,嘴唇微动,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目光越过李斯,望向远处,仿佛在看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李斯不以为意,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陛下读了你的《五蠹》,夜不能寐,连说‘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亲自来请。”

韩非终于开口,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秦...王...好意,韩非...心领。然...韩非...乃...韩国公子,不敢...事二主。”

李斯轻笑一声,“韩国将亡,天下将一,何来二主之说?师弟才智超群,何必执迷不悟?”

韩非摇头,不再言语,只是低头继续他的著述。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牢中格外刺耳。

李斯凝视他良久,忽然道:“你还记得兰陵之事吗?”

韩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

三十年前,兰陵之地,荀卿学宫。

少年韩非跪坐堂下,目不转睛地望着讲台上的夫子。荀卿正讲到“性恶”之论,字字珠玑,引人深思。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卿目光扫过堂下学子,“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

课后,李斯追上正要匆匆离去的韩非。

“韩非兄留步!今日夫子所讲,你有何见解?”

韩非张了张口,脸色渐渐涨红,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性...恶...需...法...度...”

几个路过的学子窃笑起来,有人模仿韩非结巴的样子。李斯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对韩非温言道:“韩非兄的意思是说,人性本恶,需以法度制约?”

韩非眼中闪过感激之色,重重点头。

“我倒觉得,礼义教化更为重要。”李斯笑道,“不过韩非兄总是有独到见解。你上次写的《难势》篇,我读了整整三遍,真是鞭辟入里。”

韩非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李斯。

“《孤愤》?”李斯接过,当即展开阅读,越看越是震惊,“‘智法之士与当途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韩非兄,你这文章,可谓字字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