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几个贵族子弟冷眼看着他们。
“一个结巴,一个楚地小吏,倒是相配。”
“听说那韩非是韩国公子,却日日与庶民为伍,真是丢了贵族的颜面。”
“你看他写的东西,尽是些刑名法术之论,悖逆礼法!”
韩非仿佛没有听见那些议论,只是专注地看着李斯读他文章时的表情。那一刻,两个年轻人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一个将以笔为剑,剖解世间权术;一个将以术为梯,攀登权力巅峰。
......
牢狱中的韩非抬起头,目光如电:“记...得。你...曾...说...我的文章...‘字字诛心’。”
李斯微微一笑:“如今看来,何止诛心,简直可以诛国了。陛下读你的《五蠹》《孤愤》,恨不得立即灭韩请君入秦。我不得不率军攻韩,方才请动韩王派你出使。”
韩非的眼中闪过痛楚之色。他想起离韩那日,韩王安那混合着畏惧与释然的表情。
“韩非啊韩非,非是寡人不容你,实在是秦兵压境,指名要你。为社稷计,只好委屈你了。”
社稷?韩非心中冷笑。不过是怕死罢了。若早日听我变法强国之言,何至于此?
李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陛下对你推崇备至,你若愿仕秦,必定位居我上。届时...”李斯的语气微妙地顿了顿,“你我师兄弟同心协力,何愁天下不平?”
韩非直视李斯双眼,忽然问得直截了当:“若...我...入秦,师兄...当...如何自处?”
牢中一时寂静,只闻远处滴水之声。
李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两人心知肚明,嬴政或许欣赏韩非之才,但朝堂之上,容不下两个荀卿弟子争锋。
良久,李斯轻叹一声:“师弟果然还是如此犀利,一句话便能道破要害。”他从袖中取出一壶酒,白玉壶身,在昏暗牢中泛着幽光,“这是陛下赐你的御酒。”
韩非的目光落在酒壶上,瞳孔微微收缩。
“陛下说,若你不能为秦所用...”李斯没有说下去,只是将酒壶放在栏杆内的地上,“你好自为之。”
脚步声渐远,牢门重重合上。
韩非凝视那壶酒,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断续,在空寂的牢中回荡,比哭更令人心悸。
他提起酒壶,晃了晃,酒液在壶中荡漾出清脆的声响。极致的美酒,极致的毒药,都是君王恩赐。
“李...斯啊李斯,你还是...怕了。”他低声自语,语速竟流畅了许多,“怕我的...文章,怕我的...才智,更怕...陛下...重我...轻你。”
他将酒壶放下,重新执笔,在竹简上疾书起来。镣铐叮当作响,仿佛为这最后的著述伴奏。
“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写至此处,韩非忽然停笔,侧耳倾听。
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响起,淅淅沥沥,敲打着狱窗。一股寒意随雨雾弥漫进来,沁入骨髓。
他想起多年前离开兰陵那日,也是这样的雨天。李斯为他送行,酒过三巡,忽然问:
“韩非兄志在何方?”
他记得自己罕见地流畅答道:“愿以笔墨为刀,剖解世间权术之秘。”
李斯大笑:“那我便以权术为梯,攀登九州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