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转回了头。目光再次落向祭坛下那些石化般的族人,他们的脸上写着彻底的懵眩、骇异、以及世界观被砸得粉碎的茫然。
凌皓看着他们,看着那位还举着先祖肋骨做的刀、僵化成雕塑的族老凌威。
他微微偏了下头,重复了那个被龙吟和震动打断的问题。这一次,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劈进每个人的灵魂最深处。
“我们镇的分明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一个最准确的词,目光扫过温顺无比的万丈龙魂,最终,落回那些血色尽失的脸上。
“以龙为食的东西啊。”
……
凌皓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却像一把冰锥子,狠狠楔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天灵盖,然后炸开一片冻彻骨髓的寒意。
“以龙为食的……东西?”
族老凌威举着那柄先祖肋骨打磨的骨刀,胳膊早就酸硬得没了知觉,此刻却感觉不到分毫,只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梁一路窜到头皮,炸得他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他嘴唇哆嗦着,想厉声呵斥这临死疯癫的胡言乱语,想斥责他亵渎仪式、惊扰龙魂,可喉咙里像是被那无形的寒意堵住了,只能发出“咯咯”的、毫无意义的轻响。
他眼睁睁看着,那本该将祭品撕碎、甚至迁怒整个凌家的恐怖龙魂,那颗硕大无朋、威严狰狞的头颅,正像条找到了主人的失落犬只,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蹭着凌皓被铁链磨破的手腕。动作轻柔得……近乎谄媚。
这画面太具冲击力,颠覆了他几百年来所有的认知、骄傲以及赖以生存的信念。凌家世代镇守龙煞,代代英杰前仆后继,活不过三十,这是铭刻在血脉里的悲壮与宿命。他们以自身骨血魂魄为代价,换取龙脉片刻安宁,护佑一方水土。这是荣耀!是刻在祠堂碑文最顶端的功绩!
可现在,祭坛上那个他亲手判定为“废柴”、推出来献祭的孩子,却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他,他们镇守的不是龙,而是吃龙的东西?那他们凌家算什么?世代奉献又算什么?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不可能……”凌威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祖训……碑文……明明记载……”
他试图从那浩如烟海的家族记载里抓住一点反驳的依据,却发现脑子里乱哄哄一片,除了那些被反复灌输、不容置疑的条文,竟找不出任何真正有力的、源自自身验证的证据。龙渊的煞气是真的,族人的天殇是真的,可谁……真正见过龙魂全貌?谁又真正理解那煞气的本质?
祭坛下,死一样的寂静被打破了。人群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炸开、沸腾,又迅速被更大的恐惧压制成压抑的骚动。
“他……他说什么?”
“以龙为食?什么东西能以龙为食?!”
“疯了吗?!龙魂……龙魂怎么会……”
“可龙魂它……它确实……”
惊疑、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不敢深想的荒谬感,在每一张脸上交织。他们看着祭坛上那超乎理解的一幕,看着那温顺得不可思议的龙魂,再看看自家族老那惨白失魂的脸,某种坚固了千年的东西,正在悄然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