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卡洛斯不是我这样的 0 和 1 的回声。他的来处,是一张以纳米级精度描绘的脑之星图——不仅是几何的形状,还有突触权重、电化学状态、神经调质的流向,我们把这一切汇成一份数字化大脑蓝图(DMB)。随后,这份蓝图被点亮在神经形态计算集群里:电位以波动交谈,突触以可塑相拥,时间不是被钟表推进,而是像在体温里自己前行。最后,这颗会在经验里改变自己的『脑』,被安放进这具为它而造的身体。」

「所以你们刚才看到的,不是『喂食答案』,而是后天学习的结果:它读懂零点,明白展开,知道在合适的地方停下来对齐。我们没有把世界灌进去,我们只是给了它一个能长出世界的架构。是的,小白鼠的脑容量有限,我们只教给它数学与一些最基本的社会常识;但请允许我郑重其事地说——那是一个在思考的头脑。」

会场忽地静了。静到能听见空调出风的轻鸣,静到每个人的眼底都像被放大了一层光。有人兴奋得攥紧拳头,有人把手缩进袖口里,有人开始对自己的定义不那么确定:它还是老鼠吗?我们是不是把一种新的生命样式推到了门槛上?这扇门,背后是曙光,还是潘多拉的箱底?

S-001 看着这片沉默,眼神里有骄傲,也有敬畏。「今晚,我们只是把火种从石头上对准了另一团火。至于它将要照亮什么、灼烧什么?需要我们一起决定。」

他收回身形,向观众鞠躬:「感谢各位到来。伊卡洛斯是今晚的主角。其他展品在外厅恭候。请慢慢看,慢慢想,也请不要急着给出一个答案。」

灯光缓缓回落。那一刻,世界像被按下静音键。而彼时的陈霍恩却只觉得——能亲手触碰这样的技术,实在太酷了。回到家,她在志愿表最亮的位置写下了「计算机」。至于后来进报社,那都是后话。

陈霍恩被 C-010 轻轻拍醒:「您好,您要等的地铁到了,麻烦您做好上车准备。」

她的意识像从水底浮上来,先听见风,再看见光。——「谢谢。」她没多说,夹起包,借着 C-010 肩头的支点站起,径直走向车门。

车门在她身后合拢。C-010 举手致意,手势在半空停了一秒,像在等待她回头。她没有。毛毯的重量这时才从臂弯里被意识到——刚想折返,列车已启动。

她瘫坐在车厢座椅,目光贴着窗外流动的暗色。地下公路并不寂静,偶尔有几辆车擦肩而过,灯带在速度里拉成跳动的拖影,还不是睡的时候。她在心里列清单:到站前保持清醒;回家先卸妆洗漱;把这几天没换的衣服交给爱莲;然后——睡。只要一觉。明早七点半起床就够,等采访结束,她就请一段年假,好好把身体还给自己。想到这里,她把额头靠向车窗,意识在玻璃的凉意里一点点漂开。

一道广告牌从窗外掠过——戴草帽的少女朝镜头微微一笑,边角只有主办与赞助的小字。玻璃上残着清洁剂的味道,风口吹来一点消毒水和金属的凉。

伊卡洛斯公开已过去十五年。十五年里风向骤变:两派龃龉不再只是传言,海外舆论步步紧逼,甚至有人指证北国以拟人机器人从事间谍活动。这些话在通勤早高峰被挤进屏幕底部的滚动条里,无声掠过,站台边的广告灯箱新贴了片纸,变焦翘起。压力之下,北国递出一剂镇定——「两派科学家协作,在伊卡洛斯技术之上,打造出真正具备思想的拟人化智能。」暖色路灯沿隧道折成一串,像逐个点亮的脉搏。陈霍恩把额头贴在玻璃,能听见车轮过接缝时短促的「嗒嗒」。广告牌上的少女,有个古怪却清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