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铎。
明天,是她第一次对媒体开放。研发团队只允许三家权威媒体进入现场,而以秉笔直书见长的《科学报》拿到了其中之一——这正是陈霍恩的任务。
从伊卡洛斯到楚铎,阴影里像有条线牵住她。谁会想到,那个曾热爱人工智能却被线代打败的女孩,会在多年后,以记者的身份重新走进「思灵」(Psyling)的门内?这不只是个技术名词,更是如今学界和业界约定俗成的称呼——它既指向一种新型智能的架构,也指向一整套围绕它的社会共识。技术换了名——她的命运也跟着被改了注脚。她忽然想:思灵会相信「命运」吗?
列车到站,她打了个激灵。拎起那条毛毯,下车。
冬夜的首都清冽得像刚磨过的玻璃。风一阵一阵,吹得行道树和她一起东倒西歪;幸好人行道的灯带是暖色,把街道照得不至荒凉。几只兔子从脚边蹿入草丛,远处似有狐的目光,在黑暗里弹一下又收回,提醒她快些回家。
她终于站在公寓门口,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四天前,她也没想到会在公司睡到今天,也没想到天气会凉得这样快。
指纹落在门锁上,屋内的暖意像一盆光,把她从寒风里捞出来。玄关处,一位少女正等着她,卡其毛衣、白色休闲裤,腰间系着一条粉格小围裙。头发在后颈处扎起一小束,露出干净的耳垂。她笑起来,话像一口温热的哈气。
「主人,这几天您辛苦了。浴缸的水已经放好,要不要我做点夜宵?您爱吃的食材,我都备着呢。」
爱莲,是两年前加入这个家的新成员。她灵动、能干,家务与秘书的活都能接,价格也在她承受之内。有她在,陈霍恩才能把全部精力放到新闻上。
她把包和毛毯交给爱莲,随口交代了毯子的来历。石英表从手腕卸下,外套由爱莲接过。进了浴室,卸妆、盘发、戴好浴帽,热水从肩胛一路抚下,像有人把疲惫从骨缝里一点点揉散。爱莲随后替她洗头。她闭上眼,世界从冷色调换成雾白。
头发吹干,夜宵端来——一盅海鲜豆腐汤,清而不寡,刚好安顿将睡的胃。她陷进柔软的床,被子把她包紧,灯光在恍惚间熄灭。最后的意识停在爱莲的「晚安」上。
一股柔和的节律把她唤醒。爱莲轻拍着她的胸口,低声说:「主人早安。今天早餐是现磨黑咖啡和云吞面,我还准备了果切和刚烤好的酥饼。您是九点半的高铁,现在起床比较稳妥哦。」
六个小时,电量回升。她还需要一杯黑咖啡把齿轮完全咬合。洗漱、就座、下意识地狼吞虎咽,爱莲一边嘱咐别呛到,一边把化妆箱摆好。今天她穿上合身的西装与高跟鞋,镜子里那张脸恢复了执行力。
「我来帮您打领带。」爱莲俯身认真地打结。
「爱莲,你知道我今天要去做什么吗?」她忽然开口,像在热身采访。
「当然。去采访楚铎小姐。」爱莲没抬头,「我为您骄傲。」
「在我心里,你也像真的人。你觉得你和她,有多不同?」
结打好,爱莲停了半秒:「我也希望我是活生生的人。但我在『伪装思考』——我的知识来自既往的训练,我的行动来自具身智能的进步。楚铎不一样,她可以像你们那样,自己生长出想法,就像是我会把学过的答案背得很熟,她会在空白处写新句子。」爱莲抬眼,眼神真挚得几乎要溢出来,「不过有一件事,也许我更擅长——把一盏灯,只为一个人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