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没完全听懂“色彩”和“价格”的意思,只当是某种比喻。她付了钱,连同那枚古老的硬币一起。阿赞颂接过钱,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特别是她那浓重的黑眼圈和略显苍白的皮肤上,缓缓补充了一句:“晚上睡觉,如果听到什么,不要去看镜子。”
这句话像一滴冰水,滴进小林的后颈。她捏紧了护身符和硬币,匆匆离开了小店。
夜晚降临。
公寓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小林服下助眠药,躺在床上努力入睡。但药效似乎来得特别慢。黑暗中,她总觉得那面镜子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洞口,在窥视着房间。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卧室门口,看到一个穿着旧式泰国丝绸上衣、下身裹着传统筒裙的干瘦身影,背对着她,坐在她的梳妆台前。那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对方正用一把古老的梳子,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梳着。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僵直感。
梳子每一次划过,都带起一种冰冷的、非实质的寒意。
然后,那梳头的动作停了。
背影开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转头——
小林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睡衣。房间里一片死寂。
她喘着气,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护身符。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一愣。白天那深褐色的符身,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颜色明显变浅了。而那一点暗红,几乎淡得看不见。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她的指尖在枕边触碰到几丝冰凉柔韧的东西。
她捻起来,凑到眼前。
那是几根长长的、乌黑亮泽的、绝对不属于她自己的头发。
一声压抑的惊叫卡在小林的喉咙里。
她猛地抬头,望向房间另一头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黑暗中,镜子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而她自己的影像,正模糊地映在其中,似乎…正带着一种陌生的、沉静的睡容。
仿佛刚才惊醒的,只是她的肉体。
而某个东西,正开始在镜中安眠
日子仿佛陷入一种粘稠而缓慢的流质中。小林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那无形的缠绕更紧一分。
那枚护身符挂在床头,但它带来的不再是安慰,而是一种冰冷的倒计时。它的颜色几乎每天都能看出变化,从深褐褪成灰黄,最后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寒的、接近骨灰的惨白。那枚古老的硬币被放在书桌上,偶尔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会反射出一种油腻的、不属于金属的幽光。
与小林自身的变化相比,护身符的褪色几乎算是温和了。
最先是色彩。
她是一位插画师,对颜色本该极度敏感。但现在,她发现自己调色盘里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浑浊,难以调出想要的鲜亮色彩。起初她以为是颜料问题,或是自己状态不佳。但很快,她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是她感知颜色的能力。
曼谷街头曾经绚烂夺目的霓虹招牌,如今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霾,光芒黯淡,边缘模糊。食物的色泽变得寡淡,红咖喱不再诱人,绿色的香草也变得灰扑扑。她甚至开始害怕看自己的画作,那些她曾经倾注心血的颜色,如今看起来死气沉沉,仿佛蒙着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