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朏月点点头,抱着怀里的座钟跨进门槛。屋里比外面暖些,空气中除了松香,还飘着淡淡的樟脑味,是老房子独有的气息。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钟表,有的是黄铜外壳的座钟,有的是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还有几座小巧的怀表,用丝绒盒子装着,整整齐齐地排着队。最里面的案子上放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落在散落的工具上:小锤子、螺丝刀、镊子,还有几卷细如发丝的弹簧,都摆得一丝不苟。

老人引她到案子旁的木凳上坐下,转身倒了杯热水递过来:“先暖暖手。钟呢?我看看。”

朏月把座钟轻轻放在案子上,玻璃罩子反射着灯光,照出她眼底的局促:“这是我外婆的钟,她说……只有您能修好它。”

老人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黑檀木外壳,动作里带着几分郑重,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旧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俯身看着表盘上的细字,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窗外掠过的雨丝。

“民国三十一年的陈记……”老人低声念着,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盖过,“这钟,有些年头了。”

“外婆说,这是我外公当年托人做的。”朏月捧着热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暖意,“她守着这钟一辈子,直到走之前,还惦记着让我来找您修。”

老人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外婆……是不是叫沈玉蘅?”

朏月猛地一怔,手里的水杯晃了晃,热水溅在指尖,带来一阵微烫的麻意。她抬头看着老人,眼底满是惊讶:“您认识我外婆?”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旧铁盒,打开时,里面露出一叠泛黄的信纸。他抽出最上面的一张,递到朏月面前:“你看看这个。”

信纸是民国时期的竖格纸,边缘已经有些脆了,上面用毛笔写着小楷,字迹娟秀,带着几分刚劲:“陈兄台鉴,今托人将钟送至贵处,望能修好。此钟伴我十载,记着些不愿忘的事,若能再走起来,便再好不过……玉蘅顿首。”

落款日期是民国三十七年,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

朏月的手指轻轻落在信纸上,纸页的触感粗糙却温暖,仿佛还留着外婆当年写字时的温度。她抬头看着老人,喉咙忽然有些发紧:“这……这是我外婆写的?”

“是。”老人点点头,把铁盒里的信纸都倒了出来,一张一张摆开,“你外婆年轻时,常来我这儿修钟。那时候她还穿着蓝布学生装,梳着麻花辫,每次来都带着一块桂花糕,说我修钟费眼,让我垫垫肚子。”

雨还在外面下着,敲打着木格窗,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屋里的台灯暖黄,照着满案的信纸和那座停摆的座钟,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把七十多年的岁月,都揉进了这小小的修钟铺里。朏月看着那些泛黄的信纸,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好像终于明白,外婆为什么总说“钟一停,有些事就找不回来了”——这钟里藏着的,哪里是时间,分明是外婆和外公的岁月,是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藏在时光里的,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