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倒走的钟摆

张婶家就在2号楼,和灰扑扑的3号楼之间,只隔着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枝叶纠缠得密不透风。她的屋子比外婆家那间朝北的屋子确实亮堂不少,阳光能斜斜地照进来,可偏偏里面挤满了比外婆家还多的钟表——电视柜上堆着三五座,床头柜上立着几个,甚至厨房沾着油烟的窗台上,也挨挨挤挤地摆着几个。全是些上了年纪的旧钟表,外壳斑驳,样式各异,有的指针早就不动弹了,蒙着灰,像凝固的时间;有的却还在顽强地走着,滴答、滴答、滴答……数不清的声响混在一起,细碎又绵密,钻进耳朵里,真像有无数只小虫子贴着骨头缝在爬,叫人心里发毛。

“你先坐,我去煮点粥。”张婶把我领进这间充满滴答声的客厅,转身就进了厨房。我盯着她略显急促的背影,目光总忍不住粘在她那被蓝布袖口遮住的手腕上——那底下到底是什么?是假肢吗?可刚才她撩袖子时,我分明看见有细小的齿轮在布料缝隙间飞快地转动,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什么样的假肢,会有这么精细的、活生生的机械?

客厅中央的旧茶几上,随意地摊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老相册。我坐下来,随手翻开。里面大多是张婶和外婆年轻时的黑白合照,两人肩挨着肩,笑容腼腆。还有些泛黄的、钟表厂车间的集体照。翻着翻着,一张五寸大小的照片猛地抓住了我的视线:照片里有五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厂服的人,并排站在那座熟悉的钟表厂拱形大门前。一个是年轻的外婆,笑容温婉;一个是同样年轻的张婶,眼神明亮;剩下三个是陌生男人,面容严肃。奇怪的是,照片里每个人的左手腕上,都戴着一模一样的手表:冰冷的银色表壳,宽宽的黑色皮革表带,三根表针齐刷刷地指向七点整。更让我后颈发凉的是,照片最右侧的边缘,有个模糊不清的黑色人影轮廓,像是拍照时有人紧挨着站在旁边,却大半身子没被框进去。那黑影低垂的手里,好像紧紧攥着个什么金属物件,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眼的白光。

“别看那个。”张婶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生硬。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从厨房出来,看到我正盯着那张照片,脸色微沉。她把碗重重地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几滴粥汤溅了出来。碗里飘着几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灰绿色叶子,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的机油味。“快吃吧,”她催促道,声音有点紧,“凉了就不好了。”

我捏着冰凉的瓷勺,指尖发僵,怎么也送不到嘴边。张婶瞥了我一眼,自己先端起碗,凑到嘴边吸溜了一口。她吞咽的动作极其古怪,下巴的开合显得异常僵硬、机械,仿佛不是肌肉在牵动,而是被看不见的齿轮强行带动着,发出极轻微的“咔”声。这声音让我瞬间想起了外婆纸条上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心一横,脱口问道:“婶子,你听过钟摆倒着走的声音吗?”

“哐当!”张婶手里的勺子猛地掉进碗里,粥汤四溅。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她猛地放下碗,霍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直勾勾地盯着3号楼那片沉在暮色里的阴影,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传来:“二十年前……钟表厂出过一次事故。装配车间顶梁上那口最大的黄铜挂钟……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死了三个人。就在那个七点。”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了一下,“从那以后,3号楼的钟……就开始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