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闻声而来,见他手持磁带呆立,叹道:“你爸每晚都听,说要是你小时候他也能这样陪你说话就好了。台风前夜他冒雨去镇上充电,回来就倒下了。”
梁晓声握紧磁带,塑料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他想起离家那年,父亲站在码头,嘴唇蠕动许久,最终只挤出一句:“路上小心。”
那时他觉得可笑,现在才明白,那四个字已是那个沉默的男人能掏出的全部。
第二章 指南里的空白与磁带的记忆
病床前心电监护仪规律作响。梁晓声握住父亲粗粝的手,发现他紧握一枚纽扣——正是当年少年负气离家时扯落的那枚。
梁晓声的指尖抚过《爸爸说话指南》的纸页,那些蜡笔画勾勒出他童年最深的渴望。他记得自己是如何躲在渔船船舱里,借着煤油灯的光,一页页绘制这份指南。
“第五页:问我在学校怎么样。”梁晓声喃喃自语,声音哽咽,“他从来没问过。”
邻居陈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掏出一支烟,想到是在病房又收了回去。“你爸啊,每次出海都带着这本子。有次遇上大风浪,渔船进水,他什么都顾不上救,先抢这个本子。”
梁晓声抬头,眼睛通红。“为什么他不跟我说?为什么非要通过这些东西?”
“你爸小时候结巴得厉害,”陈叔望着病床上昏迷的老友,“他爹——就是你爷爷——觉得男孩说话结巴丢人,每次他结巴就一巴掌扇过去。后来你爸就索性不说了。”
陈叔叹了口气:“你出生那天,他在海边站了一夜。回来跟我说,‘我得跟我儿子说很多话,不能让他像我一样’。可是几十年习惯了沉默,哪那么容易改。”
梁晓声翻开指南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两个小人拥抱,旁白“我爱你”。这一页的“未使用”字样被铅笔重重涂抹过,旁边有一行小字:“儿子十六岁生日,没说出口”。
他突然想起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一大早就在厨房忙碌,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带鱼。晚上蛋糕端上来时,父亲嘴唇蠕动,脸憋得通红,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那时梁晓声只觉得失望,现在才明白那沉默背后的挣扎。
磁带一共三十盘,每盘都标注得一丝不苟。最早的一盘标注着“2018年3月15日,声子第一次直播”,旁边还细心地备注:“声音有点紧张,但很开心”。
2018年3月15日,梁晓声记得那天。他刚刚辞去工作,租了个小房间开始直播梦想。那天只有12个观众,其中一个是他的小号,另一个是平台机器人。
难道父亲是第三个?
他打开手机,找到那最早的直播录音。背景里除了他的声音,还有细微的电流杂音和一种有规律的轻微敲击声。他从来没能识别出那是什么声音。
此刻,在父亲病床前,他突然明白了——那是父亲修补渔网的梭子碰撞声。原来从他第一次直播开始,父亲就在听。
“他总说很后悔,”陈叔轻声说,“后悔没在你小时候多跟你说说话。他说听着你在电台里侃侃而谈,既骄傲又心痛。骄傲是因为儿子这么能说,心痛是因为这些声音不是对他说的。”
梁晓声想起自己曾在直播中嘲笑父亲的沉默:“我家老爷子,一年说的话没我一场直播多。”当时观众刷了一堆“哈哈哈”的弹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