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我叫周建国,开了十二年出租车。
这十二年,方向盘被我的手磨出了一层油亮的包浆,像老木匠的刨子,像老农民的锄头,也像我这半辈子——明明白白地转,稀里糊涂地活。
每天凌晨四点,王秀就醒了。锅盖掀开,白气扑上天花板,两个鸡蛋在锅里轻轻磕碰,像她从没说出口的那句“小心点”。她总骂我没出息,开出租开不出金山银山,可她不知道,我最怕的不是她嫌我穷,是怕哪天收车晚了,她还在灶台前等我,一碗面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儿子周磊在读高三,重点班,模拟考总在一本线边缘晃。他书桌前贴满了清华大学的照片,墙上那张“清华园”都泛黄了。每次我半夜收车回家,轻轻推门,总看见他趴在桌上“睡着”,呼吸均匀,睫毛不动。可我知道他是装的——书包拉链没拉好,露出一角皱巴巴的零钱,是我刚从乘客那儿收的二十、五十,带着烟味和汗味。
我没戳破他,就像他从不问我“爸,你累不累”。
那天交班,雨刚停,路灯像泡在水里的橘子。我绕到小区门口的“好又来”便利店,想买包红梅。冰柜嗡嗡响,冷气扑在裤腿上。我一眼看见收银台旁边那摞刮刮乐,红红绿绿的,像过年时没人要的碎纸。
鬼使神差,我说:“来张二十的。”
老板老李头正打哈欠,眼皮耷拉着:“哟,老周,发财心痒了?”
我没吭声,撕开膜,指甲抠着银色涂层,一点一点刮。手突然抖起来,像当年第一次握方向盘时那样。
第一个数字:7。
第二个:2。
第三个:9。
第四个:7。
第五个:2。
第六个:9。
我盯着那串数,脑子一片空白。这不就是我车牌尾号?729729。
我咽了口唾沫,继续刮。下面那行小字慢慢露出来:“匹配全部号码,赢取一等奖”。
一等奖。
我愣了三秒,把彩票翻过来,背面烫金大字像刀刻进眼里——**一等奖:3,000,000元**。
“老李!”我声音发颤,“你看看……这是真的吗?”
老李凑过来,眼镜滑到鼻尖,眯眼看了两秒,突然一拍柜台:“我操!老周!你中了三百万!!!”
那一嗓子,像炸雷劈进我耳朵里。店里那个打盹的姑娘猛地抬头,冷柜的嗡鸣都停了。
我攥着彩票,一步步退到门外,蹲在马路牙子上。夜风凉,可我后背全是汗。烟盒掏出来,手抖得点不着火。老李追出来,塞给我一支烟,帮我点上。
“老周,你发了!真发了!”他声音压低,眼里闪着光,“两百八十万到手啊!税后!”
两百八十万。
我盯着烟头的火光,脑子里却不是钱,是一张张画面。
周磊的学费——够了,不仅够,还能请家教,报补习班,买台新电脑。他不用再装睡,不用再心疼我那点零钱。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把钱放进抽屉,说:“爸,这回我模考年级前十。”
王秀的金镯子——她这辈子没戴过金。过年时亲戚戴得晃眼,她只笑笑:“我戴玉,养人。”可我知道她喜欢。她手机里存着商场金饰的照片,缩在相册角落,像藏了个不敢说的梦。现在,我能去周大福,挑个沉甸甸的,让她手腕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