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还有北京。

王秀总说:“天安门升旗,得看一次。”我答应她十年了,每次都说“等有钱了”。她不信,说我是“画饼的周建国”。可这次,我能带她去,住一晚宾馆,清早挤进人堆,看红旗一点点升起来。她一直穿那件红毛衣,站在前排,眼眶发红。

我想好了,等周磊高考完,我把这破车卖了。十二年,它载过醉汉、哭过的女人、赶飞机的白领、去医院的老人……也载过我的汗、我的饭盒、我的梦。卖了它,拿十万块,剩下的钱存定期,利息就够我们过日子。

我想去小区当保安。十二小时班,工资三千五,不高,但能天天回家。王秀不用再凌晨四点爬起来,我可以自己煮鸡蛋,煎糊了也行。周磊放学回来,能看见我在院子里扫地,抬头喊一声“爸”。

我蹲在那儿,一根接一根抽烟。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我这十二年,像我这一生。

老李坐到我旁边,递来一瓶水:“老周,别傻了,明天就去兑奖。别出岔子。”

我点点头,把彩票塞进贴身的口袋。那里常年放着一张照片——周磊小学毕业照,他穿着小西装,笑得没牙。现在,这张照片旁边,多了一张薄薄的纸,却重得压得我胸口发烫。

“老李,”我忽然说,“你说,人这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时候?”

他愣了下,笑了:“一次就够了,老周,一次就够了。”

我抬头看天。云散了,月亮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马路上,像一条银色的河。我忽然想起王秀今早煮鸡蛋时说的话:“今天有风,别开窗,凉。”

她总记得这些。

我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了。我想等明天,等我把奖兑了,再告诉她。我要当面说,看她眼睛亮起来的样子。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老李说:“你回家?”

“嗯。”我说,“回家。”

我走向我的出租车。车灯亮起,像两只疲惫却依然清醒的眼睛。我坐进驾驶座,熟悉的皮革味和脚垫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我摸了摸方向盘,那层油亮的弧度,像我手掌的延伸。

我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小巷。

路上空荡,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车窗。广播里放着老歌:“人生短短几个秋,不醉不罢休……”

我没开收音机,可那旋律像从记忆深处浮上来。

我忽然笑了。

三百万,不是梦。

是方向盘上,突然照进来的一束光。

它不照亮前路,它只告诉我——

这十二年,我没白跑。

这一生,我没白活。

车停在家楼下。我熄火,坐了几分钟,才推门下车。

楼道灯坏了,我摸黑上楼。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门开了,王秀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

“你回来了?”她头也不回,“饭在锅里,热一下。”

“嗯。”我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小盘里,动作很轻。

她擦着手走出来,围裙上还沾着水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没说话,从口袋掏出那张彩票,放在桌上。

她低头一看,愣住。

“这是……”

“我中了三百万。”我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下雨了”。

她站在那儿,手僵在围裙上,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