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安放下笔,目光越过摊开的辅导班习题册,落在电视机右下角闪烁的绿色数字上。
8月31日。
明天就要开学了。
窗外的蝉鸣声悠长而不知疲倦,混合着树叶沙沙的摩擦声,从五楼的高度漫进来,竟成了这房间里最令人心静的底色。与之相比,从门缝里持续渗入的父母之间的咒骂声,反而显得更像一种背景噪音——一种她早已习惯的、令人麻木的白噪音。在这一刻,她甚至觉得,那蝉鸣才是生活里唯一真实而美好的东西。
“宋小安!”
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母亲李秀华的身影堵在门口,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瞬间锁定了她,以及那台开着的电视机。
“你又在这看电视!”母亲的尖嗓瞬间压过了窗外的蝉鸣和屋外的争吵。
“没有,”小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声音很轻,“我是在看时间……”
“看时间?你骗鬼呢!眼睛都快粘上去了!成绩烂成那样,你还有脸看?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破电视给你砸了!”李秀华几步跨进来,手指几乎要戳到小安的鼻尖,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飞溅,“你看看对门陈浩!人家上次奥数拿的是一等奖!一等奖!你呢?我这张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出去都嫌没脸见人!”
外面的争吵因这里的动静而暂停,父亲宋国明也阴沉着脸出现在母亲身后,加入了声讨的阵营:“跟你说了多少遍!心思要用在学习上!看电视能让你考上重点高中?能让你有出息?我们一天天辛苦工作赚钱,就是为了让你在这浪费电的?”他的指责同样粗糙而丑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是真理在握的厌恶。
小安抬起头,灯光下,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玻璃纸,泛着一点微弱的水光,映出父母盛怒而扭曲的脸。但那光很快就熄灭了,像是被吹熄的烛火,所有的情绪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灰暗。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几乎是顺从地,伸手关掉了电视。屏幕暗下去,她的世界也似乎随之缩小,只剩下书桌上那盏台灯惨白的光圈和摊开的、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
她重新拿起笔,低下头,将自己埋进那个由公式和文字构成的牢笼里。
宋国明和李秀华对视一眼,似乎从对女儿的联合训斥中找到了某种诡异的共识,但这共识薄如蝉翼。几乎就在下一秒,战火重新点燃。
“都是你!整天就知道惯着她!”李秀华调转了枪口。
“我惯着?我什么时候惯着了?辅导班学费是谁交的?啊?不是你逼着我掏钱的吗?”宋国明的火气立刻被点燃。
“我逼你?宋国明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这是为了谁?不是为了你们老宋家?”
“少来这套!你就是为了你自己那点面子!”
“你好!你天天就知道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喝马尿!管过孩子学习吗?”
......
小安握紧了笔,指节微微发白。窗外的蝉,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笔尖在纸面上机械地滑动,留下工整却毫无生气的字迹。宋小安的思绪早已挣脱了这四方的牢笼,飘向了某个遥远而明亮的彼岸。那是多久以前在电视惊鸿一瞥的画面?蔚蓝得不像话的海水,舒展着翅膀尖叫掠过的海鸟,裹挟着咸腥气味、仿佛能吹散一切烦恼的自由的海风,还有那片无尽的金色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