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沉默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营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和战马的嘶鸣,更衬得帐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忽然,她掀开披风,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几步走到我面前。篝火在她身后跳跃,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了我执剑的手腕上。

我的手猛地一僵。那冰冷的触感,和她掌心传来的细微颤抖,形成一种奇异的冲突。

她微微仰头,眉间那粒朱砂在跳跃的火光中灼灼燃烧,红得惊心动魄,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也点燃。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那就…烧干净些…” 她的目光穿透我,仿佛看到了某种宿命的尽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连我也…一起烧进去吧。”

---

“烧进去…烧进去…呵呵…哈哈哈哈…” 嘶哑的笑声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在空旷的塔顶回荡,比哭声更难听。我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近乎贪婪地抚摸着画像上那粒冰冷的朱砂。

烧进去了啊,朱砂。

我的火,烧塌了敬帝的龙椅,烧红了帝都的城墙,烧尽了前朝余孽…却也把你,烧成了我眼前这幅永远触碰不到的画!

那粒红,此刻像一块烙铁,烫得我指尖发痛,一直痛到骨髓深处。

视线开始模糊,画像上她的笑容仿佛扭曲了,带着一丝悲悯的嘲讽。十年积压的剧痛、悔恨、疯狂,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举起那半截枯黑的桃枝,狠狠戳向画像上那粒朱砂痣!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替我死?!谁要你替我死!” 我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咆哮。桃枝粗糙的断面在画布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留下丑陋的刮痕,却丝毫损毁不了那点凝固的鸽血之红。

它依旧在那里,红得刺眼,红得绝望。

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我颓然跪倒在冰冷的砖石地上,额头重重抵着画像冰冷的底部。枯黑的桃枝从我无力的手中滚落,发出几声轻响,滚入阴影里。

塔外风雪更急了,呜咽的风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烛火疯狂地摇曳,将我和画像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纠缠不休。

“活下去…” 我仿佛又听见了十年前宫墙之上,她无声的口型。

活下来了,朱砂。

用你的命换来的这条命,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十年,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带着你血的刀子!

这九龙塔…哪里是为你建的囚笼?

它囚住的,从来只有我…只有我这颗被你剜空了、却还在地狱里跳动的心!

冰冷的泪水,混着额角撞破流下的温热血液,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一朵迟来的、绝望的血色桃花。

塔外风雪嘶吼,像无数冤魂在尖啸。我蜷缩在画像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左肩那道早已愈合、却在阴冷天气里永远隐隐作痛的旧疤。粗糙的布料下,那凸起的、扭曲的肉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死死咬在骨头上。

这疤,是敬帝的箭,是冰冷的宫墙,更是…她亲手烙下的耻辱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