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老人家,一时风大。”他声音低沉,带着真诚的歉意,仿佛做错了事的是自己。
老仆接过信,感激不尽:“哎呀呀!多亏了你小子!眼疾手快!真是多亏了你!这可是京里舅老爷家来的急信,若是污损了,小姐怪罪下来,我可没法交代!”
这边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小楼里的人。柳梢青闻声走到窗边,纤纤素手扶着窗棂,向下望来。她看到了雨中那个略显狼狈却第一时间护住信件、此刻正低着头、浑身滴着水、裤腿沾满泥浆的年轻驿卒,也看到了他递信时那双骨节分明、却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
她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头,不是厌烦,更像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关切。她转身离开了窗户。
陈驿心中微微一涩,那点因成功护住信笺而生的微末欣喜瞬间消失无踪。他想,定是自己这般莽撞狼狈,惊扰了小姐的清静,必是惹她厌烦了。他愈发低下头,恨不能缩进蓑衣里,准备立刻告辞离开这片不该久留的雅静之地。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撑着油纸伞快步从内院走来,手中端着一只白瓷碗,碗口热气氤氲,对着陈驿道:“这位驿丞大哥,小姐瞧你淋得透湿,让我送碗姜茶给你驱驱寒气。快趁热喝了吧。”
陈驿彻底愣住了,愕然抬头,下意识地望向那扇窗。窗边已无人影,唯有细雨如丝,不断敲打着窗棂。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汹涌着冲上他的心头,直冲得他眼眶发热,鼻腔发酸。所有的寒冷和狼狈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他笨拙地、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那只细腻温润的白瓷碗,碗身传来的热度烫贴着他因冰冷而有些麻木的指尖,姜茶那股辛辣中带着红枣甘甜的浓郁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氤氲了他被雨水打湿的长睫,眼前一片模糊。
“多、多谢小姐赏。”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捧着那只于他而言宛若圣器的碗,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将姜茶饮尽。滚烫的液体带着一股暖意从喉咙一路奔涌向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霸道地驱散了浸透骨髓的寒意,连指尖都微微发烫起来。
喝罢姜茶,他将碗递还给丫鬟,再次深深躬身道谢。丫鬟看着他谨小慎微的样子,抿嘴一笑,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棉帕,塞到他手里:“小姐还说,让你擦擦脸和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路上仔细着凉。这帕子……粗糙,你留着用吧。”
那帕子质地柔软,并非名贵丝绸,只是细棉布,却洗得极干净,一角用青线绣着一株小小的、姿态袅娜的垂柳,清雅别致,仿佛带着她窗前的春风气息。
陈驿握着那方还残留着淡淡清幽体香的帕子,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剧烈颤抖,心跳如狂奔的野马,撞得胸腔生疼。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万千情绪在胸中翻腾,最终只化作一个近乎虔诚的、深深的鞠躬,朝着小楼的方向。然后,他牵着马,几乎是同手同脚、魂不守舍地离开了柳府。那方帕子,他最终没舍得用来擦拭满身的雨水泥污,只是仔细地、极其小心地擦干净手,然后将其像对待绝世珍宝一般,妥帖地、平整地贴身藏在了怀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那里,心跳如雷,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