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生阁内,空气沉静,唯有窗外细雨敲打芭蕉的沙沙声。烬余夫人面前的乌木匣中,那枚殷红如凝血、残留着云纹断痕的玉碎片已被收起。

此刻,置于深绒之上的,是一幅画卷。

画轴缓缓展开,露出泛黄的宣纸。纸上墨迹森然,勾勒出一位美人凭窗的侧影,容颜绝世,衣袂飘举,每一笔皆精妙入微,倾注了作画者癫狂的痴迷与至高无上的技艺。然而,这惊世之美却骤然止于面部——画中美人那双本该流盼生辉的眼眸,竟是一片空白,唯留宣纸原本的素色,如同被生生剜去了瞳仁,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残缺与死寂。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那空白眼廓的下方,以及美人素白的衣襟前,溅染着数点暗红近褐的污迹。那颜色沉郁、粘稠,早已干涸渗透入纸纤维,绝非朱砂,分明是……凝固的鲜血。边缘处还有几道清晰的抓痕,仿佛有人曾试图撕毁这画,最终却又无力地抚平,徒留这暴烈与悔恨交织的印记。

整幅画作,因此呈现出一种极端矛盾、令人窒息的美:极致的工笔与极致的毁灭,永恒的渴望与瞬间的惨烈,被强行禁锢在同一方纸墨之间。

夫人的指尖悬停在那片空白与暗红之上,并未触碰,仿佛怕被那凝固的绝望与疯狂灼伤。她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这未竟的、染血的画作,看到了洛水之滨那惊鸿一瞥的灿笑,看到了金笼之中日渐枯萎的生机,最终定格于画室烛火通明之夜,那决绝的一刺,以及此后无尽的、困于画魇中的疯魔呜咽。

“情至偏执便成劫,爱入疯魔已是孽。”她轻声低语,声音融于雨声,“上一段是玉碎,这一卷,是为画狱。”

第一章:惊鸿

晟朝永熙三年,春暮。

洛水之滨,桃李芳菲已歇,唯柳絮如雪,漫天纷扬。适逢上巳节余韵,岸畔仍有士女游春,笑语声碎落于粼粼波光之中。

一驾玄漆平头车悄然驶过堤岸,车帷低垂,帘角一枚小小银螭纹徽记暗闪幽光。路人均悄然避让,皆知这是靖王府的车驾。

车内,靖王萧玦阖目养神。他年未及而立,容色清绝若冷玉雕成,眉峰凌厉,唇线紧薄,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沉郁之气。指尖无意识捻着一枚温润羊脂玉珏,似在忍耐些什么。连日来的朝务繁杂与画境困顿令他心绪不宁,故才难得抽身,欲借这郊野清风涤荡胸中块垒。

忽地,一阵清越如击玉磬的歌声穿透车壁,伴随着少女们银铃般的嬉笑,毫无征兆地撞入耳中。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歌声带着天然的野趣与欢愉,毫无宫商角徵的刻意雕琢,却灵动如山间清泉,淙淙流淌,竟瞬间压过了他脑中所有喧嚣。

萧玦倏地睁开眼。那是一双极深的眸子,瞳仁墨黑,此刻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与…灼热的占有。他指尖一顿,玉珏被紧紧攥入掌心。

“停车。”

声音冷淡,不容置疑。

侍从无声领命。车驾稳驻于一片垂柳浓荫之下。

萧玦并未下车,只以指尖微微挑开车窗锦帘一线,目光如鹰隼,精准地锁向歌声来处。

但见洛水浣衣石旁,三五少女正挽袖赤足,于浅水处浣纱嬉戏。其中一人,背对着车驾方向,正用力拧干一件素布衣裙,窈窕的身姿随着动作勾勒出流畅美好的曲线。方才那歌声,便出自她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