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爷爷把他叫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他手心。
是那条金鲤鱼。爷爷用不知从哪里又找来的边角料,重新扎的,很小,只有巴掌大,但鳞片细致,尾巴灵动,和他记忆里那条一模一样。
水生捧着它,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走到河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条小小的金鲤鱼放进了河水里。
纸鱼浮了一下,被水浸透,那璀璨的金色慢慢黯淡下去,然后悄无声息地沉向了水底。在最后那一刻,一缕阳光穿透水面,照在它身上,它的鳞片似乎又猛地亮了一下,迸发出最后一瞬耀眼的光芒,随即彻底熄灭,消失在幽暗的河水中。
水生望着河水潺潺流向远方,不知道它最终会去哪里。
2.《釉下青》
第一章:入府
夏末的釉镇,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窑火焦灼的气味和江边水汽的腥味。林晚照坐在一顶灰布小轿里,透过晃动的帘隙,看见高耸的马头墙和森严的门楣渐次逼近。轿子没有走正门,在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口停了。帘子掀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带着深宅大院特有的、木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气息。
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妈子引她进去。脚下是冰凉光滑的青石板,一路延伸,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门廊。廊下、厅中、甚至转角处,多宝格里,案几上,随处可见各式瓷器。温润的白釉,沉静的青花,浓烈的五彩,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它们精美绝伦,却毫无生气,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这个新来的闯入者。
这就是百瓷堂,釉镇瓷王沈世襄的家。
初见沈老爷是在偏厅。他六十上下,穿一件暗紫色团花绸衫,瘦削,背微驼,但眼神锐利得像淬火的针尖,在她身上细细刮过一遍。林晚照垂下眼,感觉到那目光并非在看一个女人,更像在审视一件刚入手的瓷坯,评估着胎质、釉色和可能的价值。
“听说你念过新学,还会画画?”他的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
“回老爷,略懂一些。”林晚照低声答。父亲病重卧床的样子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嗯。”沈世襄似是满意地哼了一声,“日后府里瓷坯上的绘事,你可以帮着看看。”
一旁坐着两位女人。正座上的大太太穿着褐色绸衫,腕间一串油亮的佛珠,眼神空茫地落在虚空里,对她点了点头,仿佛眼前的事与她毫无干系。下手边的二姨太则不同,一身水红色杭罗旗袍,梳着油光的发髻,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地在她身上估着价。
“妹妹真是好人才,老爷又得宝贝了。”二姨太的笑声又脆又假,像薄瓷片敲在一起。
晚照被引到后院西侧一间厢房住下。房间宽敞,陈设精致,多宝格里也摆着几件小巧瓷器。她推开雕花木窗,看到的是一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院角一棵老槐树枝叶虬结。空气里除了霉味,总隐隐约约缠绕着一股古怪的气味,像是某种矿物釉料被高温煅烧后残留的焦香,又混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
夜里,她睡不着,听见更夫敲梆的声音远远传来,空洞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