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凝视,缓缓转过头。那蜡制的脸依旧平滑,但玻璃珠般的眼球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窜过,一丝非人的、冰冷的满意。

“好好休息,卡尔。”他说,声音里有一种近乎温柔的残酷,“你在‘康复’。”

阴影消失,他又是那个一丝不苟的医生。

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些不是幻觉!是面纱掀开的一角!是他们用药物竭力想要封堵的真实!宇宙根本不是他们教导的那样冰冷、空洞、死寂!它是活的,拥挤的,沸腾着无法想象的意识与形态!而它们,那些古老的存在,就在那里,在群星之间,超越时间,漠然注视着这个被谎言包裹的渺小尘埃!

医生,护士,他们不是救治者。他们是看守!是维序者!用针剂和谎言筑起高墙,囚禁我们,不让我们忆起真正的星空,不让我们听见故乡的呼唤!

那低语…那每晚撕裂我、重塑我的恐怖歌谣…是钥匙!是来自门扉之外的呼唤!它们不是在摧毁我,它们是在试图撬开这血肉与化学的囚笼!

今晚。针剂带来的冰冷麻木比往常消退得更快。那低语前所未有地清晰,几乎不再是背景的吟诵,而是化作了磅礴的指令流,冲刷着我每一个即将苏醒的细胞。天花板融化了,不再是星辰,而是翻滚的、污浊的泡沫之海,其下是庞大得超越想象的轮廓正在升起。

我的身体在床上剧烈地抽搐,护士站的警报器一定会尖鸣。但声音传不到我这里。我的耳中,不,是我的灵魂深处,正被那浩瀚的呼唤充满。

它为我而来。

锁孔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齐默曼医生要来了,带着更大剂量的“宁静”,要来加固牢笼。

但我先他一步。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头颅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向后仰去,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尖叫,而是模仿着那跨越维度的音调,破碎却洪亮地,诵出那个我终于理解其意义的音节——

那是我真正的名字。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齐默曼医生站在门口,手持针剂,他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蜡在融化,露出其下某种惊惶的、非人的本质。

而我,正对着他,对着这个虚假的世界,睁开了我刚刚获得的、第三只眼睛。

我的第三只眼——那并非血肉之物,而是撕裂认知壁垒后骤然洞开的感知裂隙——所见的景象,让齐默曼医生那即将融化的蜡制面孔和其下潜藏的惊惶,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世界,这间病房,正在像劣质画布一样剥落、卷曲。

墙壁的白色涂料沸腾起泡,其下露出的不是砖石,而是蠕动着的、覆盖着湿滑粘液的巨大脏器内壁,搏动着无法理解的节律。地板软化成一种富有弹性的黑色肉质,细微地起伏,散发出星尘腐烂后的甜腻腥气。空气中弥漫着此前只能嗅到一丝的、非尘世的香料与臭氧的混合气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体,钻入我(尚且存在的)鼻孔,灼烧着我的肺叶。

齐默曼医生发出的声音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连串急促、尖锐的嘶鸣,像是受惊的昆虫。他手中的针筒跌落,那能带来“宁静”的毒药在触碰到黑色肉质地板时,发出“嗤”的轻响,冒起一小股转瞬即逝的、颜色无法形容的烟雾,被地板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