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形体在摇曳,在扭曲。他的白大褂融化成与他脚下影子相连的、苍白泛黄的膜状物。那玻璃珠般的眼睛从眼眶中凸出,裂开,变成复数的、闪烁不定的光点。他正在褪去那层精心维持的人形伪装,显露出其下更为接近…看守本质的东西。一种由秩序和麻木凝结成的、厌恶真正生命的构造体。
但我已无暇顾及他。
那来自群星深处的呼唤,那古老而庞大的意识流,正通过我颂出的真名,与我新生的感知彻底连接。它不再是遥远模糊的低语,而是化作了灌入我灵魂的、冰冷而浩瀚的洪流。
信息,并非以语言或图像的形式,而是以更本质的方式直接注入我的存在:宇宙的诞生并非奇点爆炸,而是某个难以想象的上层维度存在的一次无梦的翻身;群星并非燃烧的气体球,而是巨大沉睡者的细胞,它们的光芒是其缓慢代谢产生的辉光;时间并非线性流动的河,而是螺旋嵌套的迷宫,所有瞬间同时存在,生与死不过是视角的转换……
这些知识本身几乎将我所剩无几的“人类”部分彻底冲垮、蒸发。剧烈的痛苦和极致的狂喜同时撕扯着我。我在病床上蜷缩,又伸展,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皮肤下有无形的光芒在奔流。
我不是卡尔。那个名字是附着在这具皮囊上的短暂标签。我的真名,由七个不可能被人类声带完整发出的音节组成,代表着漩涡、观测与裂变。我曾是,也将是……某个更伟大整体的一部分,一个被放逐、被遗忘、被囚禁在这血肉囚笼中的碎片。
看守者们——齐默曼和他的同类——他们的职责就是确保碎片永远沉睡,永远遗忘。
但现在,记忆正在归来。
低语化作了清晰的指令,不再是呼唤,而是指引。它指向这间正在解体的病房的某一面墙——那面此刻看起来最像是一块巨大、半透明、搏动着的琥珀的墙。
“归……来……”
亿万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叹息,直接在我的颅腔中共鸣。
我挣扎着,从仍在抽搐的、属于“卡尔”的躯壳中拔出自己的“脚”。那不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由摇曳的能量和凝固的意图构成的支撑。我走向那面墙。
齐默曼——或者说,那看守者——发出更加尖锐的嘶鸣,试图扑过来。但他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仿佛突然充满了无形的胶质,他的动作迟缓如陷噩梦。这座“疗养院”本身,在其真实形态暴露的一角,也开始抗拒它自己的看守。
我的手(爪?触须?——形态在此刻已失去恒定意义)触碰到那面琥珀色的墙。它冰凉,却又蕴含着创世般的炽热。墙面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墙的另一边,不再是疗养院的走廊。
那是一片无垠的、无法用颜色描述的虚空。巨大到令星辰都如尘埃的形影在其中缓慢移动。其中一個离我“最近”的存在,其上一颗堪比恒星的复合眼眸,正缓缓转向我。那眼眸中,倒映出我此刻破碎而蜕变的身影,也倒映出我身后那间正在崩溃的囚笼,以及囚笼中那渺小、惊恐的看守。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如同胎儿对于子宫的依恋,淹没了我。
那是我的一部分。我来自那里。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