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嘶鸣刺破耳膜时,我正盯着前排座椅后背的破洞发呆。那道裂口像只窥伺的眼睛,在颠簸中忽明忽暗,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下一秒,天旋地转。
挡风玻璃在眼前炸裂成无数菱形的光片,我看见坐在斜前方的孕妇像断线风筝般飞起来,她怀里的保温杯划出银亮的弧线,褐色的枸杞水泼在半空,与飞溅的玻璃碴纠缠成诡异的雨。后排男人的尖叫、婴儿的啼哭、金属扭曲的哀鸣,所有声音都被放大又瞬间压缩,最后定格成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是我自己的血,正从额角顺着睫毛往下淌。
“砰——”
剧烈的撞击让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意识沉入黑暗前,我死死盯着车门上方的电子钟:2023年7月15日,下午3点47分。这是我生命终结的时间,也是我第三次,回到这辆开往死亡的大巴车上。
一、第三次睁眼
消毒水的味道变成汗味与方便面味的混合体时,我猛地睁开眼。前排座椅的破洞还在,阳光透过车窗斜斜地打在上面,尘埃在光柱里翻滚。电子钟的数字清晰地跳动着:3点12分。距离那场连撞三车、造成17人死亡的重大车祸,还有35分钟。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幻觉——我真的又回来了。
第一次重生是在车祸后第二天。我在医院的太平间醒来,冰柜的寒气冻得我牙齿打颤,护士小王尖叫着逃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那天涂着豆沙色口红,发尾微卷,惊恐中打翻的消毒水在地面漫出白色泡沫,我跌跌撞撞冲出停尸间时,还踩着那片滑腻的液体。可无论我怎么奔跑,当晚12点整,总会准时在大巴车的原座位惊醒,电子钟永远显示3点12分,邻座王大妈永远在剥橘子,橘子皮的酸甜味像道无形的枷锁。
第二次重生时,我试图跳车。当我用安全锤砸碎后窗,半个身子探出车厢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狠狠拽了回来,后脑勺重重磕在扶手上,眼前炸开的金星里浮现出车祸现场的火光。醒来时,依然是3点12分,只是额角多了道狰狞的伤口,结痂的血渍糊在头发里,摸起来像块硌人的碎石。
“小伙子,你没事吧?”邻座的王大妈递来一包印花纸巾,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磨得发亮,“看你脸色煞白的,是不是晕车了?我这儿有薄荷糖。”
我认得她。王秀莲,67岁,退休前是临县小学的语文老师,要去参加孙子的满月酒。上一次循环里,她被甩出车窗时,怀里还紧紧揣着给孙子织的虎头鞋,鞋底绣着的“长命百岁”四个字沾满泥污,后来我在事故现场的草丛里找到那只鞋,针脚细密得让人心头发紧。
“我没事。”我接过纸巾,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视线扫过车厢,每一张脸都熟悉得让我窒息——
坐在最后排的年轻情侣正在分享一副耳机,男孩的手指在女孩手背上画圈。他们会在车祸发生时紧紧抱在一起,女孩的草莓发卡扎进男孩的后背,警察后来清理现场时,花了十分钟才把那枚塑料发卡从血肉里拔出来。
穿藏青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对着小镜子整理领带,他叫周建明,公文包里装着刚确诊肺癌的诊断书。上一次循环我在他散落在地的文件里看到那纸诊断,右下角的日期是7月14日,也就是车祸前一天。他本想借这次出差去临县的清泉寺烧香,据说那里的观音像特别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