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小子是个热心肠，隔三差五就来瞅两眼，最后干脆自己动手，拿个破手机给我拍。他说这叫“抖音”，现在最时兴这个。“叔，您就叫‘沉默的木匠’，光拍手和木头，神秘！准行！”
我心说行个屁。但看着他那股劲儿，也不好泼冷水。由着他弄去。他帮我注册了个号，起了那名儿，把我刨木头、开榫眼的片段掐个十几秒发上去。
结果？嘿，石沉大海那是好听的，简直就是扔进马里亚纳海沟了。头一个礼拜，拢共十三个点赞，我怀疑有十二个是小飞自己点的，剩下一个怕是手滑了。评论更是稀罕，就一条：“博主手挺糙，是个干活人。”没了。指望这个出名？还不如指望我那堆刨花明天能变成金条呢。
可这买木料是真费钱。捡来的那些不够用，也不够好。角楼那斗拱，得用好料。我瞧着手里那点越来越薄的票子，心里直发愁。
正这时候，老家一个表侄结婚，捎信来让去吃席。我本来不想去，我现在这境况，去了也是给人当嚼舌头的料。可转念一想，席面上总能省一顿饭钱吧？没准还能打包点回来。这么一想，我就硬着头皮去了。
果不其然。一桌子亲戚，见我来了，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寒暄没两句，火力就集中到我身上了。尤其是我那个表哥，王大拿，听说在城里搞什么“成功学培训”，嘴皮子利索得能犁地。
他夹了块肥肉扔嘴里，油光锃亮地就开始对我进行“人生指导”。“建国啊，”他叹口气，好像我多么不可救药，“不是哥说你，人得认清现实。你那木匠活儿，搁以前叫手艺，搁现在叫……叫啥？叫逃避现实！”
一桌子人都竖着耳朵听，像听圣人训话。
“你得支棱起来啊！跟我干销售去，就卖我们这个‘成功宝典’课程，保底五千，干得好月入过万不是梦！那才是正经出路！你窝家里摆弄那些破木头，能摆弄出金山银山来？那叫白日梦！”
他唾沫星子横飞，挥舞着筷子，好像那筷子就是指挥成功的魔杖。一桌人纷纷点头，附和着：“大拿说得对！”“建国，听你哥的准没错！”
我看着那一张张“为你好”的脸，嘴里那口白菜梆子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他们懂个屁！他们眼里就只有钱，钱就是成功，就是正确。我这手艺，在他们看来就跟街边要饭的差不多，是不务正业的疯癫。
我心里憋着火，脸上还得挤出点笑，应付着：“嗯，嗯，再说，再说。”
这顿席吃得我啊，比扛一天木头还累。揣着兜里勉强包回来的几块炸带鱼，我逃也似的回了家。屋里冷锅冷灶，安静得吓人。阳台上的半成品角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
我瘫在椅子上，鬼使神差地摸出那个破智能手机——这还是小飞帮我淘汰下来的。我几乎不用，除了偶尔……偶尔会忍不住想看看，王美丽会不会发点关于儿子的啥。
点开那个绿色的图标，一眼就瞧见了。她果然发了。九宫格照片，背景是亮得晃眼的大客厅，水晶灯吊下来像一堆冰溜子。儿子小远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进口玩具车里，手里拿着个我看不出是啥的电子玩意儿。
王美丽配的文字透着股扬眉吐气的劲儿：“宝贝儿子就喜欢他孙叔叔买的这个最新款遥控赛车，跑得可快了！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