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迅速滋长的、冰冷的审视。他从车里被扶出来,摘下头盔,湿透的金发贴在额头上,露出下面那双过于平静的蓝色眼睛。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称重室。
身后,低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他怎么做到的?”
“哈特那破车,能进Q2都是奇迹…”
“运气,绝对是运气。斯帕的天气变幻莫测,也许他赌对了某一阵风。”
“可他七年前……”
“七年前他吃药了,伙计,记得吗?一个作弊的人。”
称重,程序性询问,离开。过程简单迅速。没人愿意和一个开最慢赛车的“作弊者”多浪费一秒时间。
经过梅赛德斯奔驰车队的维修区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刻意挡住了去路。卡尔·范多恩,现役世界冠军,也是七年前在那场至关重要的F2比赛中被他碾压式击败的对手,如今已是围场里的顶级车手,权势熏天。
范多恩没有摘下护目镜,但镜片后的鄙夷和嘲弄清晰可见。他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一次走运的飞行圈,斯特林。不代表任何事。泥地里打滚的野狗,偶尔也能捡到一块肉骨头。但别忘了,”他声音更冷,“你很快又会滚回你该待的垃圾场。带着你药检阳性的耻辱记录。”
艾伦停下脚步。他没有看范多恩,目光落在对方手套上昂贵的碳纤维保护条上,然后缓缓抬起眼。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屈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湖。
“范多恩,”他开口,声音平淡无奇,“你赛车ERS的H单元,冷却效率已经在红线以下跑了十七圈。下一节练习赛,如果还是高负载调校,它撑不过二十分钟。”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会烧起来的。很壮观。”
说完,他绕过僵在原地的范多恩,径直离开。
范多恩猛地转身,想说什么,却一时失语。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赛车,ERS舱盖严丝合缝。他是怎么…?胡言乱语!肯定是胡言乱语!他对着艾伦的背影低吼:“疯子!作弊的疯子!”
艾伦没有回头。
夜幕低垂,车队车库卷帘门半关。哈特车队经理搓着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惶恐:“艾伦,明天…明天正赛,我们稳着点拿分就是历史性突破!绝对、绝对不能冒险!Q3我们已经震惊世界了!”
艾伦坐在电脑前,快速回放着历年斯帕正赛的发车事故集锦,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好的,老板。”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经理满意地离开。工程师里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艾伦,范多恩那边…你下午说的是真的?”
艾伦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谁知道呢。”他轻声道,关掉了视频,调出明天正赛的天气预报图——一片晴朗。
但他的指尖,在发车格到拉索姆弯的那一段赛道上,轻轻划过。
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少现在还没有。
正赛日。空气被十多万人的狂热和四十多台预热引擎的咆哮点燃,粘稠而燥热。阳光炙烤着沥青,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让二十辆蓄势待发的赛车如同浮动在海市蜃楼中的凶猛甲虫。艾伦坐在第十位发车格,他的哈特赛车夹杂在一众红牛、法拉利、梅赛德斯中间,寒酸得像个误入豪门盛宴的流浪汉。头排,卡尔·范多恩的梅赛德斯闪着冰冷的银光,趾高气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