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春的雨,缠缠绵绵下了半个月,把孙家府邸的青砖缝都泡出了霉斑。迎春蜷缩在西厢房的床榻角落,身上盖着的薄被早洗得发白,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她左臂上的淤青紫得发黑,是前日孙绍祖赌输了钱,抓着她的胳膊往柱子上撞出来的;手腕上的红痕更鲜,是今早他抢她陪嫁的金镯子时,用麻绳勒的。

“夫人,该起身了,孙大人醒了,要您去端醒酒汤。”门外传来绣橘怯生生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已经把汤炖好了,您要是实在动不了,我……我替您送过去?”

迎春缓缓睁开眼,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她动了动手指,浑身骨头都在疼,尤其是肋骨,深呼吸一下都牵扯着痛——孙绍祖昨天踹她那一脚,怕是把骨头都踹伤了。“没用的,”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要见的是我,你去了,只会连你一起打。”

绣橘推门进来,见迎春这模样,眼泪再也忍不住,掉在地上砸出小水花:“夫人,咱们逃吧!回荣国府找老太太求求情,哪怕去庵堂当姑子,也比在这儿受死强啊!”

“回不去了。”迎春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不是没试过,上个月孙绍祖把她的贴身玉佩当了赌资,她趁他睡着,让绣橘去荣国府送信,结果信被邢夫人扣了,还让来人带话:“迎春既嫁了孙家,就是孙家的人,好坏都是她的命,别再给贾府惹麻烦。”王夫人更是连话都没让带,只让周瑞家的传了句:“二姑娘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贾母呢?她那位口口声声疼孙女的老太太,怕是早就忘了她这个“二木头”。迎春想起出嫁前,贾母塞给她的那支金步摇,说“带着它,孙家不敢欺负你”,可如今,那步摇早被孙绍祖拆了金箔,换了酒钱。

正想着,外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孙绍祖的怒骂:“死人吗?醒酒汤还没端来!想饿死你爷爷是不是?”

迎春吓得一哆嗦,连忙挣扎着起身。绣橘想扶她,被她推开:“你别过来,我自己去。”她怕孙绍祖迁怒绣橘——这个跟着她从贾府来的丫鬟,是她在孙家唯一的温暖了。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外间。孙绍祖光着膀子坐在桌边,脸上满是酒气,眼睛通红,手里攥着个空酒壶,见迎春进来,劈头就扔了过去:“你个丧门星!老子昨天赌输了五百两,都是你克的!”

酒壶擦着迎春的耳朵飞过,砸在墙上碎了,酒液溅了她一身。她不敢躲,只能低着头:“是,是我的错,我这就给你端汤。”

“端什么汤!”孙绍祖起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拽,“老子问你,你陪嫁的那个红木钗匣呢?里面是不是还有你娘留下的首饰?拿出来!老子今天要去翻本!”

迎春的心猛地一紧——那钗匣是生母贾赦前妻留下的唯一遗物,漆皮都掉了,里面只有几支旧银钗,可那是她唯一的念想。“没有……钗匣里没值钱的东西……”

“你还敢骗我!”孙绍祖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嘴角流血,“昨天我听绣橘说,那钗匣是你宝贝得不行,里面肯定有好东西!今天你不拿出来,老子就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