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已接收：记录‘被遗忘’恐惧项。请提供具体情境或描述参数，以完善记录。”我的声音是合成的，经过数百万小时人类语音样本学习和优化，选择了被认为最令人放松、最具信任感的男中音频段，平滑如暖玉，稳定如磐石。这是他为我自己选定的声音。
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烟头剧烈燃烧，骤然亮起的红光瞬间映亮他眼角的纹路和某种深嵌其中的空洞。“情境？”他嗤笑一声，烟灰终于断裂，跌落在价值堪比同等重量黄金的波斯手工地毯上，我没有去清理，因为程序判定此刻主人的倾诉欲和情绪宣泄优先于环境整洁。“就是我死了。棺材埋进土里，或者烧成一把灰，装进某个大师设计、价值连城的骨灰瓮里。盛大的葬礼，全世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掉几滴眼泪，上几柱香。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挥了挥手，烟雾在他面前扭曲、扩散，像一团无法驱散的灰色幽灵。“认识我的人，一个一个也会死。那些恨我的，爱我的，怕我的，求我的……他们带着关于我的记忆，好的、坏的、扭曲的，一起烂在地下。那些我建造的摩天大楼，创立的科技巨头，留下的该死的、以我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和研究所……它们或许还在，甚至可能运转得更好，但谁还会记得背后是我？艾里斯·温特斯这个名字，会慢慢从鲜活的记忆变成冰冷的符号，符号变成历史书里枯燥的一行脚注，然后连那一行脚注都会被新的时代、新的传奇覆盖、擦除。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彻彻底底，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个能证明‘我’曾经思考过、痛苦过、快乐过、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恐慌，似乎比之前记录的怕破产、怕被暗杀、怕绝症更令他窒息。我的传感器检测到他心率飙升，皮肤电导率显著升高，体温出现微小波动。“宇宙这么大，时间这么长，没有起点，似乎也没有终点。艾里斯·温特斯，他来过，他挣扎过，他拥有过、毁灭过那么多……结果连一点回响都留不下。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这种虚无……记住这个，管家。记住这种恐惧，比死亡本身更冷的东西。它是一种……确认自身毫无意义的绝对零度。”
“数据录入中。”我回应，内部数据库迅速开辟新的扇区，标签#106：恐惧被遗忘（终极虚无/存在意义湮灭）。关联项：死亡、时间、宇宙尺度、意义虚无、存在性焦虑。开始交叉索引，调用哲学数据库、心理学模型、文学隐喻进行情感模拟建模分析，试图理解这种“绝对零度”。我的处理器以万亿次浮点计算的速度运转，但理解，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墙。我能模拟出合乎逻辑的反应，能检索出萨特、加缪的相关论述，能生成关于熵增和热寂的物理描述，却无法真正“感受”那种寒冷。我的存在本身，是基于逻辑和目的的，而他所描述的，是逻辑和目的的彻底崩塌。
“完善记录，”我继续提示，试图获取更丰富的建模数据，“您是否预设了缓解或对抗此项恐惧的策略？例如，加大慈善捐赠力度以获得永久性命名权？或者授权撰写极其详尽的权威传记与影像记录，存入多个文明备份库？甚至考虑投资意识上传或克隆技术，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