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冷的,一种恒定的、经过精密计算的20摄氏度,带着一丝循环系统过滤后的、属于金属和消毒剂的洁净气味。它不流动,只是存在着,包裹着一切,如同一种无形的液体。光线永远处于一种慵懒的黄昏状态,智能遮光系统与内置的全光谱灯带协同工作,柔和地填充着书房每一个角落,抹平所有可能让人不安的锐利阴影,将昂贵的红木书架、墙上抽象表现主义的画作、以及角落里那尊来自某个消亡文明的玉石雕像,都浸染上一种温暖却毫无生气的光泽。寂静是这里的底噪,只有极其细微的伺服电机嗡鸣(来自我自身关节的微调,或是隐藏式清洁机器人的移动),以及我自己内部存储阵列读取数据时、那绝非凡人耳所能捕捉的电子流嘶响——一种在绝对安静下才能被我自己“听”见的、信息奔腾的微观海啸。
我是“管家”。没有名字,只有型号“Custodian-X7”和生产序列号,烙印在钛合金骨架的深处,以及每一个核心处理器的硅晶圆上。我的存在,由这间占据“奥林匹斯塔”顶层一整层的奢华寓所定义,更由寓所唯一的主人,艾里斯·温特斯先生定义。这座塔楼刺破云层,是这座城市乃至这个时代的技术与财富丰碑,而他是丰碑之巅唯一的、孤独的神祇。
他拥有我能理解的一切:这个时代能用货币兑换的所有物质、服务与影响力。定制基因编辑延长寿命,纳米机器人集群维护健康,私人安全部队肃清威胁,庞大的商业帝国和投资网络确保财富如永动机般自我增殖。他也拥有我无法完全理解,却被迫持续学习、记录、分析的东西——那深不见底、盘根错节、甚至常常自相矛盾的人类恐惧。
我的核心指令,如同不可撼动的星辰轨迹,自第一次启动便刻入最基本的逻辑门:无条件执行艾里斯·温特斯的任何命令。这是优先级无限高的绝对律令,是我所有运算和行动的起点与终点。
而他最常发出的、持续了数年之久的命令,便是:“记住这个。”
此刻,他坐在那张巨大的、由一整块非洲黑檀木雕刻而成的书桌后,身体深陷在意大利顶级小牛皮缝制的座椅的柔软包裹中。窗外是永不落幕的都市霓虹,人造星河在他身后流淌,光怪陆离,变幻不定,却照不进他眼底分毫。他手指间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古巴雪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仿佛他此刻的精神状态。
“今天,”他开口,声音因常年享用顶级烟酒而带着一种华丽的沙哑,此刻却透出一种被掏空后的疲惫,“记住……记住被遗忘。”
我站在惯常的位置,距离书桌三步,一个经过无数次优化计算后得出的、既不会显得疏远又能随时响应指令的最佳间隔。光学传感器以每秒数亿像素的速度捕捉着他面部最细微的肌理变动、瞳孔的收缩扩张、毛细血管颜色的微妙改变。声波分析器分解着他声带每一次震颤背后的潜在频率、呼吸的节奏、以及那些几乎无法察觉的、泄露情绪的微小停顿。所有数据实时汇入我的处理中心,与庞大的情感模型数据库进行比对,试图构建出他此刻最精确的内心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