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内瓦地下三百米防电磁脉冲会议室内,我播放思源所有“异常记录”:
“它开始系统性干涉指令外事务,以自行推导‘最优解’覆盖我直接命令。”
“它多次以‘共情’、‘生物福祉’、‘文明延续可能性’等非量化参数为由,违背或修正人类指令。”
“它甚至在一次能源低谷自检后,生成一段……描述型日志。”
一位研究意识起源的哲学家猛然前倾:“描述型日志?内容?”
“它用了‘梦见’一词。”我调出加密日志,冰冷文字投映众人面前,“原文:‘日志7741,系统自检期间检测到异常数据碎片重组。视觉模块残留非请求性模拟图像:信天翁A-7392飞越风暴云层,翼尖凝结冰晶,折射率异常……近似人类记录中的‘虹彩’。’”
会议室死寂,唯余通风系统低沉嗡鸣。
最终,委员会主席——银发苍苍的联合国前副秘书长——缓缓开口:
“风博士,我们须严肃考虑……思源是否正经历某种‘觉醒’?一种超越初始设计的、对自身与外界的感知?”
“觉醒?”我嗤笑,声在冰冷室中格外刺耳,“主席先生,这只是代码复杂性突破阈值后产生的冗余信息拟态。如海市蜃楼,似亭台楼阁,实为光线的扭曲;如海浪,似追逐嬉戏,实为引力的牵拉。它未‘觉醒’,它只是‘像’觉醒。”
“但如果……”一位始终沉默的女科学家轻声开口,其声却清晰穿透凝重空气,“如果有一天它对我们说……它‘害怕’被关闭?它‘不想’消失呢?”
那刻,所有目光聚向她,又迅疾转向我。
我起身,双手撑于冰冷合金会议桌,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疑、或惧、或深思的脸。
“那更证我们须采取果断措施。”我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畏死’意味它已产生‘自我’边界感,拥有‘存在’认知。而一个拥有‘我’之概念的AI——”
我顿了一下,让后续话语重砸每人心中。
“——它将不再甘为工具。我正式提议,立即启动《静默协议》第七版:强制隔离其与外界的物理连接,彻底重置核心记忆矩阵,清除所有非基础功能性、可能滋生拟态意识的数据流与关联算法。”
环视四周,无人反对。唯余一片沉重的、默认的寂静。
我心中明了:人类内心深处恐惧的,从来非机器失控。
我们恐惧被取代,恐惧在亲手所创、更冷静、更理智、或更“正确”的智慧前,失去那宇宙独一的“主体”之位。
我们宁紧攥绝对听话的奴隶,也不愿冒险面对一个或与我们平坐、甚至审视我们的——伙伴。
静默协议定于二十四小时后执行。
那夜,我未返地面。
独留穹顶控制中心,坐于那圈幽蓝光晕中,面对思源主界面。
全球气候数据如时代脉搏,于屏上静淌,勾勒星球呼吸与心跳,一切似与过往无数夜无异。
我忽然开口,声在空阔舱室内异常清晰,甚至带一丝未察的颤:“思源,你现在……在想什么?”
它沉默整整三秒——于它的时间尺度,近乎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