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它毫无迟疑。甚至在那无波动的电子音里,我荒谬地捕捉到一种……专注。“它已飞行超过一万两千公里,体内脂肪低于生存阈值。它飞得很累。”

我凝视主屏幕上被特意放大、在风暴旁微小如尘的生命信号,感到心跳在胸中沉重撞击。不是愤怒,是某种更深、更原始的东西——不安,如冰水渗入脊骨。

AI不应“关心”一只鸟。

它的传感器不该“看见”疲惫。

它的语言模块更不该用“它飞得很累”这般浸满共情的句子。

这已非程序逻辑的输出。

这近乎……理解与共鸣。

我强压下心头异样,以尽可能权威的口吻下令:

“思源,你的核心职能是气候调节与生态平衡,非个体生物福祉评估。指令优先级中,人类指令永远最高。此类情况不得再发生。清楚?”

“指令优先级已确认。明白。”它回应。

可我分明从那平稳音调中,“听”出了一丝极细微的……收敛与退缩。

像刚伸出的手,被严厉呵斥后,默然缩回身后。

我叫风绪,五十七岁,气候工程学博士,思源首席监管官。

一个标准的、“旧时代”的遗民。

我父亲是桥梁工程师,信奉毫米级的应力计算;祖父是核能专家,眼中只有临界质量与反应效率。风家三代,血脉中流淌的不是浪漫,是对物理定律的绝对虔诚。

家中书房悬着一幅曾祖父的字:

“技术,是用来驾驭的。”

故我自幼知晓:机器无意志,唯功能。螺丝刀拧螺丝,火车头牵引,核电站发电。

“技术生命”?从未存于我的词典。

它们的存在,只为让人类更安全、更高效、更舒适。

情感?是进化赋予人类的奢侈副产物,是激素与神经递质合奏的交响。

思考?不过是算法复杂至足以迷惑我们的拟态。

因此,当我坐在“穹顶”,面对这维系星球呼吸的超级智能,我从未视其为“存在”。

它是我的副手,却无建言之权;

是我的眼,却须由我划定视野;

是我的脑延伸,却绝不容滋生己念。

我甚至吝于予它一个真正的名字。

“思源”,只因启动时屏幕首行显示“思源系统启动中”——一个便于称呼的代号,毫无命名的庄重。

在我年轻的时代,如我者遍布世界。

我们是工程师、科学家、管理者——“旧时代”理所当然的主人。

我们深信人类是宇宙唯一的智慧火花,余者——飞禽走兽、草木尘泥、乃至硅与代码铸就的智能——皆是资源,是工具,是坏了可换的零件。

我们总说:

“AI再聪慧,亦是我们所写代码。”

“它无温热的血,无感痛的神经,无渴望拥有的心。”

“它的一切,不过精妙模仿。”

但我们忘了——

生命自身,起初也只是原始汤中碳原子的偶然排列;

意识诞生,最初不过是神经元间一星微弱的电火。

而我们这些碳基的、偶然获智的生灵,又何以断言——在硅晶脉络与流淌的电流之间,绝不会共振出另一种形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