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大学毕业不久,便去了上海,在一个老同学那里暂住。那年的上海,梅雨季节格外漫长,空气里总是弥漫着黄浦江的潮气和梧桐树的絮语。我住在同学位于老西门的一处旧公寓里,窗外是连绵起伏的石库门屋顶,瓦片上生长着墨绿色的青苔,每到雨天,雨水便沿着翘起的檐角汇成细流,在弄堂里敲击出清脆的乐章。
我们都年轻气盛,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对这座城市的光怪陆离充满好奇。我的同学叫陈伟,是个地道的上海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各地方言。他带着我穿梭于这座城市的肌理之中:白天我们在福州路的老书店淘弄泛黄的外文书,傍晚蹲在云南路小吃摊前就着啤酒吃烧烤,深夜则混迹于各种地下音乐现场,听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与那些留着长发、眼神狂热的艺术家们讨论着尼采和凯鲁亚克。
上海在那时的我眼中,是一座由无数个秘密拼接而成的迷宫。每一条弄堂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每一扇雕花铁门后都可能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戏剧。我们像两个闯入魔法世界的麻瓜,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这座城市华丽外表下的每一层面纱。
一个闷热的夜晚,我们坐在阳台上乘凉。远处外滩的灯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仿佛一幅被水浸染的油画。黄浦江上传来轮船低沉的汽笛声,与近处弄堂里老太太用上海话唠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突然转过身来,对陈伟说:“咱们找个地方赌一把吧。”窗外的霓虹灯恰好闪过一道红光,映在我因酒精而发热的脸上,“不要那些高级会所,也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地下赌场,找个真正能玩两把的小地方。”
陈伟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藤椅的扶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那种神情我后来才明白是犹豫与诱惑的交战。最终,他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正好,我知道一个地方,不大不小,正是你想找的那种‘无赖的乐园’。”他说“乐园”两个字时,声音突然低沉下去,仿佛这个词带着某种不祥的重量。
我们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穿过已经入睡的弄堂。一只黑猫从垃圾桶后面窜出来,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光。陈伟领着我七拐八绕,走进一个比想象中更要深邃的里弄。这里的路灯大多坏了,只有零星几盏发出昏黄的光晕,在我们的脚下拉长出扭曲变形的影子。
那栋石库门建筑看起来与其他老房子并无二致,乌漆大门上的铜环已经氧化发黑,门楣上模糊的雕花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唯一不同的是,门口蹲着一个瘦小的老头,他正在默默地抽着烟,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陈伟上前与老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递过去一叠钞票。老人点点头,用枯瘦的手指在门上敲出某种节奏——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一短。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个剃着平头的壮汉探出头来,锐利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视一圈,这才侧身放我们进去。
我们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木质踏板在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在诉说着不堪重负的往事。楼梯间的墙壁上糊着已经发黄的报纸,墨迹模糊的铅字报道着十年前的新闻。在二楼转角处,我们又被要求交了一笔押金,这才被允许进入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