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第二章:荆棘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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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苑”客用化妆间里,冰冷的光线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林晚星身上那件墨蓝色礼服的每一寸光华都照得无所遁形。碎钻折射着细碎而锋利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微微发涩。她像一尊被精心打磨的琉璃人偶,美丽,却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顾沉舟那句“别再给我惹麻烦”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她刚刚挺直的脊背上,沉甸甸地向下坠。她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华丽的倒影,只觉得那层精致的妆容和奢华的缎面,都成了禁锢灵魂的华丽囚衣。

“走吧。”顾沉舟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带一丝温度,如同对物品下达指令。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她僵硬地转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顾沉舟高大的身影,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却略显踉跄的声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冰面上,战战兢兢。墨蓝色的鱼尾裙摆在她身后拖曳出优雅的弧度,却更像沉重的镣铐。

陈伯早已恭敬地等候在玄关。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停在“安澜苑”气派的大门外。司机拉开车门,顾沉舟面无表情地率先坐了进去,占据了后座一侧宽敞的空间。

林晚星站在车门外,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她裸露的肩颈和后背,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她看着车内那个如同冰雕般的身影,迟疑着。是坐在他旁边?还是……更远一点?

“林助理,”陈伯刻板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请上车。”

林晚星咬了咬下唇,不再犹豫,弯腰,小心翼翼地坐进了后座的另一侧。动作间,裙摆不可避免地扫过顾沉舟熨烫笔挺的西裤裤管。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将裙摆收拢,身体紧紧贴着冰凉的车门,尽可能拉开与他的距离。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车内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而压抑,只剩下顶级皮革和顾沉舟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冷冽雪茄与沉稳木质香的气息,强势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林晚星屏住呼吸,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胃部,那熟悉的、因过度紧张和长时间饥饿而引发的痉挛,再次隐隐作痛,如同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腹腔内缓慢地搅动。她微微弓起背,试图缓解那份不适,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化妆师精心修饰过的妆容下,显得格外突兀。

顾沉舟似乎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

车子平稳地驶入S城璀璨的夜色。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繁华喧嚣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驱散车内凝滞的寒冰。林晚星将脸转向窗外,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目光茫然地掠过那些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地标建筑,只觉得这一切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胃部的抽痛越来越清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反复穿刺。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精心梳理的碎发。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因为强忍不适而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冰凉的缎面裙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份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压垮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铃声在死寂的车厢内响起。

是顾沉舟的手机。

他缓缓睁开眼,并未摘下墨镜,只是动作利落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随即,他按下了接听键,声音低沉而公式化:“说。”

电话那头传来特助赵明诚清晰而快速的汇报声,即使在封闭的车厢内,林晚星也能隐约捕捉到一些关键词:“……清溪镇警方反馈……林大壮、王桂芬已被正式批捕……敲诈勒索罪……‘黑蛇帮’骨干三人落网……主犯在逃……追查匿名短信源头遇到技术壁垒……指向境外……”

林晚星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父母……被捕了?“黑蛇帮”……主犯在逃?那陈老师……那条“再拿不到钱就送你老师上路”的短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忘记了胃部的疼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猛地转过头,惊恐地看向顾沉舟!嘴唇哆嗦着,想要问些什么,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车厢内冰冷的压力,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双曾努力维持平静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灭顶般的绝望和哀求。

顾沉舟似乎感受到了她那道强烈的、带着绝望气息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墨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冰冷地对着林晚星的方向。他并未中断与赵明诚的通话,只是对着话筒,声音毫无起伏地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医院那边,安保等级提到最高。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林晚星眼前的绝望!他……他在保护陈老师?!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腔,眼眶瞬间红了。

电话很快结束。顾沉舟收起手机,重新靠回椅背,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但这一次,林晚星紧绷的神经,却因为那句关于医院的指令而奇异地松懈了一丝。胃部的疼痛,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骤然变得尖锐起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猛地袭来,让她控制不住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冰凉的车窗玻璃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薄纱。

“唔……”细碎而痛苦的呻吟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泄露出来。

顾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未回头,墨镜后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镜片,落在那个蜷缩在车门边、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纤弱身影上。

车厢内弥漫开一股极淡的、属于她的气息——不是香水,而是一种干净的、混合着冷汗和一丝若有若无药味的、属于她自身的味道。这气息,与车内奢华的皮革香氛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有些熟悉。

他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他因高强度的工作和冰冷的应酬,胃疾骤然发作,剧烈的绞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他腹腔内搅动。他蜷缩在书房宽大的沙发上,冷汗浸透了昂贵的衬衫,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沉浮。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模糊扭曲的色块。

然后,一股极其清淡的、带着谷物温润香气的味道,小心翼翼地飘了过来。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看到那个穿着旧制服、脸色比他还要苍白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素白瓷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碗里是熬得软糯粘稠、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粥。她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顾总……您……您喝点粥吧……”

那一瞬间,胃部尖锐的绞痛似乎被那碗朴素的热气短暂地熨帖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被微小关怀触碰的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冷坚硬的心防上,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此刻,那淡淡的粥香仿佛又穿越时空,与车厢内她痛苦压抑的气息重叠在一起。

顾沉舟的指尖在真皮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那节奏,与他此刻心底那丝莫名烦躁的波动隐隐相合。

“陈伯。”他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

“顾总。”副驾驶的陈伯立刻应声。

“药箱里,有没有胃药?”顾沉舟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晚星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透过被冷汗模糊的视线,看向前方那个冰冷的背影。他……他是在问她?他注意到了?

陈伯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刻板地回答:“回顾总,常备药箱里有铝碳酸镁咀嚼片和奥美拉唑肠溶胶囊。”

“给她。”顾沉舟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处置一件物品的故障。

陈伯立刻从前排储物格中取出一个银色的小药箱,动作利落地找到药片,又拧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转身递向后座。

林晚星看着递到面前的药片和水,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震惊压过了胃部的疼痛。顾沉舟……竟然让陈伯给她药?这比刚才那句保护陈老师的指令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片和水瓶。冰凉的塑料瓶身让她一个激灵。她费力地拧开瓶盖,就着水,将药片吞了下去。冰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谢谢……顾总。”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虚弱。

顾沉舟没有回应。他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墨镜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的指尖,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不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她药?

是因为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在晚宴上会丢顾氏的脸?还是……那一瞬间,她蜷缩颤抖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深夜端着粥碗、同样脸色惨白的侧影,产生了某种该死的重叠?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被细微情绪牵动的感觉。这让他想起那个失控的夜晚,想起那碗不该存在的粥,想起自己那一刻不该有的……一丝心软。

顾沉舟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更加冷冽,仿佛要将车内最后一丝温度都冻结。那敲击扶手的指尖也停了下来,紧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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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酒店顶层,苏曼妮专属的豪华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S城最璀璨的夜景,霓虹将天空都染成了暧昧的紫色。苏曼妮刚刚做完一套精心的全身护理,肌肤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真丝睡袍,慵懒地倚在丝绒沙发里,纤长的手指优雅地晃动着水晶杯中的红酒。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一条来自加密通讯软件的简短信息:

“猎物已在途中。‘荆棘’已就位。”

苏曼妮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淬毒的玫瑰。她抿了一口红酒,醇厚的液体滑入喉间,带来一丝灼热的快感。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起。

苏曼妮瞥了一眼,是酒店内线。她懒洋洋地拿起听筒:“喂?”

“苏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谄媚的女声,正是被她收买的、“安澜苑”负责打扫林晚星那层客房的女佣,“您让我留意的事儿……有动静了!”

“说。”苏曼妮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命令。

“就刚才!顾总在车上,好像接了个电话,是关于那个林晚星家里人的!好像她爹妈被抓了!还有什么帮派的人跑了一个!”女佣的声音带着邀功的急切,“然后您猜怎么着?那个林晚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装的,突然就在车上捂着肚子,脸色白得跟鬼似的,疼得直冒冷汗!看着可惨了!”

苏曼妮晃动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兴味:“哦?她病了?”

“可不是嘛!看着可难受了!”女佣连忙道,“结果您猜顾总怎么着?他居然……居然让陈管家给她拿胃药了!还问得清清楚楚是什么药!我的天!苏小姐,我在‘安澜苑’干了这么多年,可从没见过顾总对哪个下人这样!连以前那个跟了他好几年的方助理胃出血住院,顾总也就让陈伯送了张支票过去啊!”

“给她药?”苏曼妮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白。顾沉舟……他竟然会关心林晚星的身体?还亲自过问给她拿药?这简直荒谬!那个低贱的女人,凭什么?!

一股强烈的妒忌和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想起顾沉舟书房里那场反常的“不追责”,想起那份将她纳入保护的声明,想起他今晚竟然带她出席如此重要的晚宴……种种迹象都表明,林晚星在顾沉舟心中的位置,已经远远超出了“麻烦”或者“契约工具”的范畴!

“还有呢?”苏曼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

“还有……还有就是,”女佣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我……我前两天打扫那个林晚星房间的时候,偷偷翻了她的东西……”她的声音更低了,“她枕头底下,藏着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缴费单……是市三医院肾脏科的!收款人叫陈淑芬!我查了一下,好像是她什么老师?欠了好多钱!她那个当宝贝似的旧手机里,备忘录里记满了打工还债的计划,还有……好像还有个叫‘江屿’的人名,被她划掉了,但又没删干净……”

陈淑芬?肾脏科?巨额医疗费?

江屿?被划掉的名字?

苏曼妮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林晚星会如此拼命,如此不顾一切!甚至能忍受顾沉舟的严苛和羞辱!她是为了那个病秧子老师筹钱治病!这就是她最大的软肋和动机!

那个江屿……苏曼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被划掉却未删除……是旧情人?还是……曾经的资助者?无论是什么,这都将是插入顾沉舟和林晚星之间的一把绝佳利刃!

“做得好。”苏曼妮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却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冰冷,“这个消息,很有价值。酬劳翻倍,会打到你的账户。记住,管好你的嘴。”

“谢谢苏小姐!谢谢苏小姐!我保证守口如瓶!”女佣连声保证,喜不自胜地挂了电话。

苏曼妮放下听筒,脸上的优雅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扭曲的怨毒和冰冷的算计。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如同蝼蚁般穿行的车流,琥珀色的瞳孔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林晚星……原来你所有的硬撑,所有的伪装,都是为了那个快入土的老东西?”她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为了钱……为了救你的老师……所以你可以像狗一样匍匐在沉舟哥哥脚下,忍受一切?”

“真是……感天动地啊!”

她猛地仰头,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混合着妒忌的毒火,灼烧着她的喉咙。

“沉舟哥哥……”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嵌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你对她的那点‘反常’,是怜悯?还是……被这种低贱的执着打动了?”

“呵……没关系。”她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冰冷而残忍的笑容,“很快,我就会让你看清她的真面目。一个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连旧情人都能利用的、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加密通讯软件上快速输入指令:

“影子,重点查两个人:市三医院肾脏科,陈淑芬;以及,一个叫‘江屿’的男人,可能与林晚星有旧。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关系细节,尤其是……金钱往来。”

信息发出,屏幕上只显示一个冰冷的“已送达”。

苏曼妮将手机丢回沙发,重新倒满一杯红酒。窗外,S城的霓虹在她冰冷的眼眸中跳跃,如同地狱之火。

“林晚星,你的软肋,你的过去,你所有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都将成为刺向你的利刃。”她对着虚空举杯,优雅的面具下,是淬毒的獠牙,“好好享受你最后的‘高光时刻’吧。今晚的荆棘,会沾满你的血。”

优雅的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