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像是把整个天空都撕开了一道口子。我撑着妈妈新买的透明雨伞往厕所跑,伞面上印着的小黄鸭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刚走到梧桐树下,突然有人从背后猛拽我的书包带,我踉跄着倒退几步,雨伞脱手飞了出去。

林小雨踩着我的伞骨,"咔嚓"一声脆响,伞面立刻凹陷下去。她今天涂了草莓味的唇膏,雨水顺着她咧开的嘴角流下来:"大板牙的鸭子伞好幼稚哦。"苏雯和其他两个女生围上来,把我往墙角逼。我的后背贴上冰凉潮湿的瓷砖时,突然想起自然课上学过的"瓮中捉鳖"。

第一脚踢在小腿肚上,火辣辣的疼。我下意识蹲下去抱住膝盖,这个姿势似乎取悦了她们,笑声像碎玻璃一样扎进耳朵。有人揪住我的马尾辫往后扯,头皮炸开的疼痛让眼前发黑。透过朦胧的雨帘,我看见自己那把小黄鸭雨伞被踢到水洼里,伞柄可怜巴巴地翘着,像只折断的脖子。

"你们在干什么?!"炸雷般的呵斥声突然响起。女生们瞬间作鸟兽散,只有我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教体育的杨老师蹲下来时,运动鞋碾过水洼,溅起的泥点落在她深蓝色裤管上。她试图拉我起来,可我浑身发抖根本站不直,最后她干脆把我抱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碘伏擦在膝盖伤口上时,我死死咬住嘴唇没哭。杨老师用毛巾裹住我滴水的头发,突然叹了口气:"傻孩子,被欺负要反抗啊。"她手掌粗糙温暖,让我想起奶奶家总在微波炉上烘着的烤红薯。

放学时雨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洗刷过的青色。我的破伞孤零零躺在墙角,伞面上沾满泥浆的小黄鸭只剩一只眼睛。我把它捡起来时,发现伞骨折断的截面很锋利,在掌心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原来疼痛也是有形状的。那天之后,我开始在枕头底下藏美工刀,虽然我知道自己永远不敢真的用它,但金属的凉意能让我在黑夜里睡得踏实些。

母亲病倒的那个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放学回家,屋里没有熟悉的饭菜香,只有父亲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医院的检查单。他抬头看我时,眼里的疲惫像是被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妈要住院一段时间,"他的声音沙哑,"你得学会照顾自己了。"

于是,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起初,我连煮面条都会糊锅,滚烫的水溅到手背上,烫出一片红痕。我咬着牙没哭,只是笨拙地用冷水冲了冲,然后继续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直到它们软烂得不成形状。后来我学会了煎蛋,虽然边缘总是焦黑,但至少蛋黄不再流心。冰箱上贴满了便利贴——"米要放多少水"、"青菜要洗几遍"、"别忘了关煤气"。

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长。屋外寒风呼啸,我裹着母亲的毛毯缩在沙发上写作业。以前她总会在我写作业时端来一杯热牛奶,现在我只能自己冲速溶咖啡,味道苦涩,但至少能让手暖和一点。

学校里,林小雨她们依然不放过任何捉弄我的机会。但奇怪的是,自从母亲住院后,她们的嘲笑似乎变得无关紧要了。当她们在走廊上故意撞翻我的书本,或是模仿我说话的样子时,我的心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刺痛,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平静。

也许是因为,真正的疼痛已经不在学校了。

真正的疼痛,是深夜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听着暖气片偶尔发出的"咔嗒"声;是周末去医院看母亲,她瘦削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管,却还强撑着对我笑;是父亲眼里的血丝越来越重,却还是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爸爸在。"

我开始习惯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交水电费、整理母亲的病历、在超市里对比价格。有时候,我会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恍惚间觉得那个怯懦的小女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平静、嘴角紧抿的影子。

成长,原来不是缓慢的蜕变,而是在某个瞬间被命运狠狠推了一把,然后不得不学会奔跑。

母亲病床边的日历一天天翻过去,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能独自面对风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