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羊皮和某种干燥草药混合的涩味,还有一种更淡的,几乎被掩盖其下的,铁锈般的甜。信函躺在桌面上,材质粗糙,像剥自某只不幸牲畜的背脊,边缘不规则,触手有一种令人不适的韧性。
没有邮戳,没有地址,它就那么出现了,压在我门廊第三级台阶的裂缝旁,被一块风干牦牛粪勉强压着,像是随手丢弃的垃圾,却又散发着不容错辨的、刻意而为的森然。
我拿起它。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冷,与高原正午灼热的阳光形成诡异对比。封口处,一团暗红的火漆,图案扭曲,勉强能辨认出是一只展开双翼的秃鹫,尖喙微张,俯视着下方模糊的、类人形的轮廓。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一拍,随即猛烈撞击胸腔。我知道它。坊间流传的模糊低语,醉酒旅人煞白着脸的片段叙述,一个只在最深的恐惧里被提及的名字——“天葬之死亡的游戏”。收到邀请,即是收到死神的亲笔信。无人知晓主办者是谁,只知他痴迷于藏地最神圣的葬仪,并将之扭曲成一场满足黑暗欲望的杀戮盛宴。
死期将至。这个认知冰冷而清晰,如同信函本身传递来的温度,从指尖一路冻结到心脏。
我本该立刻烧了它,头也不回地逃离这座日光倾城的孤城,逃得越远越好。但双腿像灌了铅,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病态的引力将我钉在原地。鬼使神差地,我拇指用力,碾碎了那团暗红。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小把灰白色的、粗糙的砂砾,以及一张扑克牌大小的铜片。铜片上蚀刻着简单的线条:一座孤峰,峰顶有祭坛般的平台,旁边是一个日期和一组经纬度坐标。
日期,就是明天。
砂砾从指缝漏下,带着高海拔山区特有的、被千年风雪磨砺出的粗粝。我闭上眼,几乎能听到狂风刮过山脊的呜咽,能闻到冰雪和岩石的气息。
我没有逃。
翌日黄昏,我站在了坐标指示的地点。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皮肤,稀薄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前方,一座黝黑的山体拔地而起,孤傲地切割着昏黄的天空。山壁近乎垂直,只有一条几乎被岁月抹去的之字形小径蜿蜒而上,通向顶端那个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平台。
那里,隐约立着几个黑影,像是等待多时的乌鸦。
攀登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每向上一步,死亡的寒意就更深入骨髓一分。顶端是一处人工开凿的巨大平台,岩石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磨得相对平整,中央是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巨石,光滑得异样,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暗色痕迹,那是经年累月浸透的血,无法清洗,也无须清洗。
几个人影站在那里,穿着厚重的藏袍,领子竖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双眼睛。那些眼睛空洞无光,像深潭里沉没了千年的石子,看向我时,没有好奇,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残忍,只有一种完成程序般的漠然。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提问。一切都是徒劳。他们走上前,动作出奇地熟练而迅速,冰冷的手指按住我的肩膀。其中一人手中端着一只木碗,里面是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酒味和草药味。我被强行灌了下去,一股辛辣瞬间烧灼喉咙,冲上头顶,视野开始摇晃、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