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琉璃盏碰撞出清脆的靡靡之音,丝竹声缠绕着金殿的盘龙柱,熏香的暖风裹挟着酒肉气息,几乎要将这宫宴的夜也熏得醉死过去。

我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玉碟那点清冷的微光上,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

重活一世,重回这永熙二十四年的冬至宫宴,鼻腔里仿佛还残留着冷宫里鸩酒灼穿肠胃的剧痛和铁锈味。

那杯酒,是我的好父皇,如今的永熙帝,默许我的好皇兄——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靖王送来的。

只因我那个“疯癫”的生母,曾是谋逆罪臣顾言之女;只因我身上流着一半所谓“逆贼”的血;只因我碍了靖王兄彻底清洗朝堂、彰显仁德新朝的眼。

恨?嚼穿龈血也不足形容万分之一。

袖中的冷硬稍稍转移那蚀骨的恨意——那几截我亲手削就、打磨光滑的细木构件,边缘圆润,触手生温。它们安静地躺在我掌心,像几只沉睡的蝶。

殿中舞姬水袖翻飞,媚眼如丝,席间王公大臣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无人留意角落里的我,排行第七、母族倾覆、自幼被丢在冷宫边缘自生自灭的皇子萧玦。一个透明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直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划破喧闹,报着各地献上的奇珍异宝,我才缓缓抬起眼。

时机将至。

终于,那声音唱到了献礼的末尾。席间略有躁动,众人已显疲态,只等最后的流程结束。

我就在这片慵懒的、不耐烦的氛围里,站了起来。

身影单薄,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晃了一下,更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局促。几步走到御阶之下,那片为献艺预留的空地,周遭的目光霎时聚拢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打量,以及很快浮现的轻蔑。

“父皇,”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奇异地压过了殿内的丝竹余音,“儿臣……儿臣亦有薄礼敬献。”

一片细微的嗤笑声毫不客气地响起。尤其是靖王那个方向,他甚至没看我,只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与他身旁的交头接耳、面露讥诮的臣子们并无二致。

一个冷宫弃妃生的儿子,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不过是自取其辱。

高踞龙椅的永熙帝,我的父皇,半阖着眼,被酒气和倦意笼罩,只随意地摆了摆手,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欠奉。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被这无声的鄙夷压得抬不起头,慢慢从袖中取出那几截光秃秃的木头零件。

殿内的嗤笑声更响了些。有人低声交换着“胡闹”、“不成体统”的字眼。

我不予理会,只是低头,手指开始动作。起先有些慢,带着一种生涩的、仿佛鼓足勇气的笨拙,渐渐地,速度加快,十指翻飞,那些木件在我指尖碰撞、嵌合、旋转,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

这古怪的举止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但那目光里的讥讽意味更浓了。变戏法?在这庄严宫宴上?七皇子果然是疯了不成?

然而,那“咔哒”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流畅,逐渐汇聚成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轻响。

我手中,一个粗糙却结构分明的木雀雏形正在迅速成型。

就在最后一块关键机栝嵌入的瞬间——

永熙帝原本慵懒倚靠的身形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的目光,原本散漫地落在虚空,此刻骤然收缩,猛地钉在了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