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斥责义正辞严,瞬间将氛围从诡异的怀旧拉回到了现实的攻讦。不少大臣闻言,也露出了然和怀疑的神色。是啊,一个冷宫长大的皇子,无人教导,怎会懂得这等失传已久的机关之术?定然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邪术!
我似乎被靖王的威势骇住,身体几不可查地一缩,眼神慌乱地飘向那只仍在盘旋的木雀,嘴唇嗫嚅着,像是百口莫辩。
“朕在问他。”
冰冷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靖王即将出口的后续诘难。
永熙帝的目光并没有看我,依旧凝在那只木雀上,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却让靖王脸色一白,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甘地低下头:“儿臣失言。”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木雀的嗡嗡声,固执地响着。
永熙帝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朕问你,此物……你是如何想出来的?可曾……见过类似的图谱?或是……听人提起过?”
他的问题问得极其小心,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诱导般的急切。
我心中冷笑。他不是在问我,他是在问那个早已死去的影子,在试图捕捉一丝一毫与“顾家”有关的线索。
我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带着点羞赧和不确定的困惑:“儿臣……儿臣也不知。就是前些时日,病了一场,昏沉中总梦见……梦见一些零碎的线条和机括转动的声音……醒来后,就……就依稀记得些模糊样子,想着父皇万寿,儿臣无长物可献,便……便试着做了出来……也不知……像是不像……”
我的话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将一个不受宠、无依仗、偶尔得了点奇思怪想便迫不及待拿来献宝,却又弄巧成拙惹下大祸的皇子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病了一场?”永熙帝捕捉到这个字眼,目光终于从木雀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度的锐利,似乎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灵魂深处去。
我适时地露出一丝虚弱和后怕,低声道:“是……前月落水,高烧了几日……”
落水。这事他或许听过一耳朵,或许早已忘在脑后。一个透明皇子的生死,从来无关紧要。
但现在,不一样了。
永熙帝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落水,大病,梦境……这些词语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于他而言,或许极具冲击力的可能。
是了,顾家血脉。那个女人的儿子。或许……或许是冥冥之中……或许是她……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发出极轻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可闻。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权衡,在算计,在压下那几乎要破土而出的、他绝不愿承认的惊悸与……渴望。
他终于再次看向那只木雀,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良久。
他缓缓抬起手。
那盘旋的木雀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嗡嗡声渐歇,稳稳地落回了我早已等待的掌心,机栝归位,一动不动,重新变回了几块看似普通的木头。
“巧思难得。”永熙帝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异样,“看来,朕的皇儿之中,亦有心思奇巧之人。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