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雀!
独属于顾家的、绝不外传的机关雀!
永熙帝的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轻颤,他的眼神涣散又聚焦,死死缠着那木雀,像是透过它,看到了无数湮灭在岁月和血火里的旧影。
那里面有惊涛骇浪般的悔愧、恐惧、贪恋,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浓烈到扭曲的复杂情感。
他看的不是木雀。
他透过这拙劣的仿品,看到了那个早已被他亲手摧毁、定为逆贼的家族;看到了那个被他下旨缢杀、草草掩埋的女人;看到了他极力抹去、却深烙魂灵的一段过往。
满殿文武僵化成泥雕木塑,愕然、茫然、骇然地望着这完全超乎理解的一幕。喧嚣宫宴落针可闻,只余那只无知无觉的木雀,还在依照设定的机关,嗡嗡地、固执地盘旋着。
在一片死寂的惊雷中,我缓缓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瞬间掀起的滔天巨浪和冰冷彻骨的明悟。
原来……如此。
戏法?妖术?
不。
我摆弄的,从来不是几块破木头。
我呈上的,是一把淬了旧日血火、直刺帝心最深禁忌的——
钥匙。
那只木雀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盘旋,翅翼搅动着死寂的空气,也搅动着这满殿惊疑不定的心绪。
永熙帝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像冰水泼入滚油,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却又死死压抑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阿沅。顾沅。那个名字是宫闱深处绝不能触碰的禁忌,是牵连了无数人头落地的诅咒。如今,竟被天子以这样一种失魂落魄的方式,唤于大庭广众之下。
我的头垂得更低,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然而胸腔里,那颗死过一遍的心,正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讥诮,计算着每一次心跳的间隔。
龙椅上,我的父皇,永熙帝萧靖,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眼中的狂澜尚未平息,那里面翻滚的惊骇、追忆、痛悔、恐惧,复杂得令人心惊。
他死死盯着那只木雀,像是要把它每一寸木纹都刻进眼里,又像是透过它,看到了二十年前顾家满门倾覆的血色,看到了那个女人苍白却决绝的脸。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那木雀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惊醒,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汹涌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疲惫的晦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回了龙椅,身体依旧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此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从何而来?”
全场的目光,再一次,钉子般聚焦在我身上。这一次,里面再没有了讥讽,只剩下惊疑、审视,和深深的探究。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姿态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顺,甚至带着一丝被天威震慑后的结巴:“回、回父皇……是……是儿臣……儿臣自己……胡乱琢磨的……”
“胡说!”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骤然响起。
是靖王萧玠。
他显然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试图刺穿我拙劣的伪装:“此等奇巧淫技,岂是你能胡乱琢磨出来的?七弟,宫宴之上,父皇面前,岂容你故弄玄虚,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