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启握住她的手,心中的郁结似乎被妻子的话语和这亘古流淌的河水渐渐化开。是啊,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的洪流相比,或许渺小如沙,但只要有挚爱相伴,有信念支撑,便能如这辋川河一般,保持着自己的方向与节奏,默默流淌,滋养生命。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仿佛已与这辋川河的风情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
时局如夏日骤雨前的闷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陈文启的婉拒虽未招致即刻的祸端,却像一道无形的界线,将柳家与镇上某些势力悄然隔开。税吏来得更勤,言语间夹枪带棒;镇上分发救济物资时,柳家总是最后才被想起;甚至有几个平日往来密切的乡邻,路上遇见也目光闪烁,匆匆避开。
柳艳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忧虑,却从不在父亲和丈夫面前表露。她只是更细心地打理药铺,对前来求诊的人愈发温和耐心。她明白,在这不安的世道里,医术和仁心是柳家最坚实的倚仗。
川儿渐渐懂事,敏感地察觉到家中氛围的不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蹦跳着穿过街道去学堂,而是安静地牵着父亲的手。陈文启心中愧疚,却不知如何向幼子解释这成人世界的复杂。他只能更用心地教导川儿读书识字,在那些古老的文字里,传递着不变的道义与风骨。
一个秋雨连绵的午后,药铺里没有病人,柳艳明正教川儿辨认药材,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镇东头的李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怀里抱着她的小孙子铁蛋。孩子脸色青紫,呼吸急促,浑身滚烫。
“柳大夫,快看看铁蛋!吃了山上采的野菌子,就这样了!”李婶声音带着哭腔。
柳青方上前一看,眉头紧锁:“是毒菇!耽搁久了怕是...”
传统的催吐解毒方子喂下去,孩子却呕不出来,情况愈发危急。柳艳明看着铁蛋痛苦的小脸,忽然想起从上海带回的一种西药,对食物中毒有奇效,但价格昂贵,她只备了极少的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取药,研磨化水,小心地喂入孩子口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李婶几乎绝望的时候,铁蛋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青紫色也褪去不少。
柳艳明守了整整一夜,次日凌晨,孩子终于脱离危险,沉沉睡去。
李婶感激涕零,几乎要跪下来。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小镇。在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面前,那些无形的隔阂似乎消融了些许。之后几日,悄悄来药铺致谢、送些鸡蛋蔬果的乡邻多了起来。人们依旧谨慎,但眼神里重新有了温度。
柳艳明站在柜台后,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辋川河养人,人也终究懂得感恩。这条河畔的生活哲学,从来简单而深厚。
然而,山外的风雨终究还是席卷而入。深冬的一天,一队穿着陌生军服的人马开进了辋川镇,征用了镇公所和学堂。命令一道道传来:加大粮税征收,实行宵禁,所有青壮年登记造册,以备征用。
小镇的宁静被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恐惧。
陈文启被传唤至镇公所。回来后,他面色沉郁,告诉柳艳明和岳父,上面要求他负责编写宣传材料,并动员学生参加所谓的“青年团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