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
漠北的黄沙是一眼可见的猩红色,糙砺的沙尘中,埋得最多的是靳家人的骨。
靳家,和霍家一同,为禹迹国守了百年边疆。
那无边的功绩自是无需多说。
可这一代,从前子孙满堂的靳家,只出了一个独子。
还是个瘸子。
敌人都笑,是靳家造的杀孽太多,这才让他们家出了这么个孬种。
靳镇北不信靳念安是扶不起的阿斗,从小就盯着瘸腿的念安,没日没夜地练。
念安走得慢,他就在后面放狗追,念安累得倒地就睡,他就一盆冷水浇心凉,念安哪怕生病发了烧,他也在一旁念着家训哄他入眠。
靳家家训,凡靳家人,遇侵扰国土者,人人挺身上,寸土不可让!
靳念安从三岁听到了十三岁,牢记在心,却不懂什么叫人人都得挺身而出。
因为自己是个瘸子,是上不得战场,杀不得敌人的。
有父亲在,也轮不到自己挺身而上。
念安十四岁那年。
靳镇北被砍了只胳膊,天家来使,匆匆又草草,勒令靳镇北安心修养,无召不得主事。
接了圣旨的靳镇北屈膝在地,未像往日那般 高兴地客套一句,“有劳公家。”
他只问,“我丢了只胳膊,敢问公家何时能讨回来?”
那尖着嗓子,翘指侍弄着拂尘的使者没说话……
那些日子的天有些寒凉。
从不在念安面前饮酒的靳镇北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且不顾妻子和念安的阻拦,拖着念安去练兵场操练。
拳拳凌厉如风。
念安打不过父亲,也不敢打伤还未痊愈的父亲,就默默抱着头,躲开致命伤,挨着父亲的打。
一次又一次的不还手彻底惹怒了靳镇北。
他揪着念安的头发,狠狠将他摁到了黄沙之上,唾沫横飞。
“你闻!这沙土上有多少腥气!我们为此死了多少人!”
靳念安不懂,父亲为何说这样的话,但人人都说,靳家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世世代代都将热血抛撒在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所以,念安开口答。
“死了很多人。”
死死抓着头发的手松开了。
念安爬起来,抬头望去。
脸颊瘦削不少的父亲坐在了地上,他抓了把黄沙,往心口送去,有力的五指越捏越紧。
像是紧紧护着什么即将消逝的珍宝。
可,沙是握不住的。
念安不由得目露担忧,他静静看着父亲。
父亲看着它们一点点从缝隙间重新回到地上。就像从没碰过他的掌心一样。
靳镇北沉默良久,猛地从旁边掏出一坛子酒,刚要浸润枯燥的口舌时,就听到一声弱弱的轻唤。
“父亲。”
酒壶落地,碎瓦飞溅,泄气后便埋入枯土。
他长叹一口气。
“是啊,守了这么久了,这么久了啊……”
酒壶崩碎,念安欣喜父亲终于听了劝,不饮酒伤身了,他惊喜抬头,撞见满轮圆月。
月华似练。
黄沙之上的素练却不再白净如雪,而是沾满了碾碎的血肉。
残忍又荒凉。
那一颗颗滚落进黄沙里的清泪,被漠北惨白的素色映照得那样晶莹又尖锐,深深地扎进了念安的心里……
朔万城告急。
靳镇北毫不犹豫提枪上阵,为憋屈已久的漠北戍士们带来一场久违的胜利,恰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