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听”见了。
不是通过鼓膜,而是直接涌入意识的洪流。
首先是隔壁医疗站的护士乔安娜。她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电子狗,那是她男友昨天通过星际快递寄来的,造型滑稽,耳朵是粉色的,尾巴能左右摇摆。贺州能看见她脑海里的画面:电子狗在桌面上跳来跳去,发出汪汪的模拟声,而她的情绪像一团明亮的橙黄色,带着细碎的光点,那是开心的感觉,纯粹的、没有杂质的欢欣。他甚至能闻到她桌上咖啡的香气,那是速溶咖啡,加了两勺糖,还带着一点奶精的甜腻。
然后是走廊尽头的老研究员莫于峰。他正站在自己的实验舱里,面前放着一盆枯萎的盆栽,那是一盆多肉植物,原本是绿色的,现在叶片已经皱缩,变成了灰棕色,贺州莱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一种潮湿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忧伤,像雨后的黄昏,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莫于峰的记忆碎片也涌了进来:这盆多肉是他女儿送的,三年前他女儿在一次星际航行中失踪,从此这盆植物就成了他唯一的念想。现在植物死了,他觉得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和女儿的联系。
再远一点,是星港的生态园。那里种植着上千种地球植物,从热带雨林的榕树到极地的苔藓。贺州能触摸到一片蕨叶的舒展,它的叶片从卷曲的状态慢慢展开,边缘的锯齿轻轻颤动,带着一种近乎停滞的满足感,像刚睡醒的孩子伸懒腰;他还能感知到一只水熊虫的移动——那只微小的生物在苔藓间跋涉,身体缩成球状,又慢慢展开,每一步都带着坚定的生存意志,仿佛在说我要活下去。
声音、图像、气味、触感、情绪、记忆……所有感官的界限都在这一刻溶解了。他不再是单独的“贺州”,而是成了一张巨大网络上的节点,能连接到星港里的每一个生命,每一株植物,甚至每一个有温度的物体。世界以一种全新的、磅礴的、无比清晰的方式将他拥抱,他能尝到生态园里草莓的酸甜,能看到工程师脑海里涡轮机的3D蓝图,能听到星港核心电脑运转时的细微嗡鸣。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些感知,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滴在隔离舱的内壁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孤独?那是什么?他已经忘记了。此刻的他,是星港的一部分,是宇宙的一部分,是万物互联的一部分。
适应期持续了七天。在这七天里,贺州的能力以指数级增长。他不再需要刻意集中精神,意识的洪流会自然地涌入他的脑海。早上去食堂吃饭时,他能尝出食物培育师傅磊今天的心情,因为和妻子吵架,他的情绪带着一点烦躁,导致培育出的番茄糖分比平时低了0.3个点,口感少了一丝清甜;下午和工程师卢星辰讨论星港的轨道调整方案时,他能直接看到她脑海里的涡轮机蓝图,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蓝图上最精妙的应力曲线,那是卢星辰思考了三个晚上才得出的结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曲线的弧度有多完美;晚上在星港的金属通道里行走时,他能触摸到星港骨架的细微变化,因为轨道调整,金属结构承受着轻微的应力,像老人的关节一样,发出无声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