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艘来自M92星云的探测器,没有金属外壳,没有电子信号,只有一团流动的、半透明的流体。科学家们花了两年时间才破译出它携带的信息:它是“弥望”共生体的载体,能够与智慧生命的中枢神经对接,打开意识互联的通道。它承诺,能让人类感知到其他生命的情绪、记忆、甚至思维,能让人类理解万物联结的本质,那正是人类穷极一生想要追寻的,关于意识本源的终极答案。
贺州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的空气带着循环系统特有的微凉。他想起三天前,首席科学家戴维教授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的神经敏感度是普通人的1.8倍,对外部信号的接纳度最高。”他也想起自己递交申请时的坚定——他是星港的神经学家,研究意识领域已有十年,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看到那扇联结之门背后的风景。
指尖终于落了下去。
“滴”的一声轻响,终端屏幕的白光突然暴涨,瞬间填满了整个居住舱。贺州下意识地闭上眼,却还是能感觉到那光芒穿透眼皮,像无数细小的光针,刺进他的瞳孔。紧接着,光芒骤然湮灭,舱内重新陷入幽蓝的昏暗,只有终端屏幕恢复成深灰色,显示着“协议已生效,共生程序启动”的字样。
冰凉的触感是从脊髓末端开始的。不是疼痛,也不是寒冷,而是一种带着意志的侵入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后颈的植入端口渗进来——那是“弥望”的初始形态,一种半透明的流体,温度比他的体温低3℃,像融化的水晶,却又带着某种活物的韧性。它沿着椎管向上逆流,速度缓慢却坚决,每到一处神经节点,就会分出无数更细的支流,像藤蔓缠绕树干,紧紧贴在他的神经纤维上。
他已经躺在了无菌隔离舱里——协议生效的瞬间,居住舱的隐藏机械臂就将他转移到了这里。隔离舱的内壁是柔和的白色,顶部有环形的扫描灯,正发出淡蓝色的光束,扫过他的身体。束缚带固定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力度适中,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挣脱的束缚感。他的意识开始混乱,像被扔进了暴风雨中的海,时而被推到浪尖,时而被卷入海底。
视野里全是亿万像素的雪花点,黑白的,彩色的,闪烁不定,像坏掉的旧电视。耳边则是一片嘈杂,有高频的尖啸,像宇宙射线穿过金属的声音;有低频的轰鸣,像恒星诞生时的爆炸;还有无数细碎的低语,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其他生命,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的听觉牢牢裹住。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也感觉不到呼吸,甚至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只有那股冰冷的流体,在他的神经网络里缓慢流动,像一位精准的雕刻家,在他最精密的意识回路上,刻下陌生的纹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当那股流体终于停止流动,贴在他的中枢神经上,像一层薄薄的膜时,喧嚣突然退潮。
就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噪音、雪花点、混乱的意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绝对的宁静降临了,不是真空的死寂,而是一种带着连接感的宁静,像躺在母亲的子宫里,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却又被一层温柔的屏障保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