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婚夫要上战场,我怕吃苦果断退婚。
五年后喜堂上相遇。
他位极人臣,高大俊美,引无数少女青睐。
而我贫困落魄,膀大腰圆,吓退一众世家子弟。
户部侍郎嗤笑。
“世子,你当年拿命爱的女人,如今胖成了大冬瓜,丑得不堪入目,是不是庆幸当年分开了?”
宋云昭眼神阴翳,冷嘲。
“本世子也没想到,她变得这么胖丑,当年竟还为她折腰,想想都觉得可笑。”
众人也嘲讽不已。
户部侍郎冷眼看我,
“听到世子说的话么,总不会还痴心妄想,想跟世子再续前缘吧?”
我无视众人嘲讽,掏出自己绣的新鞋当礼金,回眸一笑。
“您多虑了,我岂敢妄想世子,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1
话音落下,宋云昭的眸色似乎冷了几分,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众人讥笑。
“知道就好,世子如今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是护国英雄,京城有大把的女子想要嫁给他,你连给他做个洗脚婢,都是不配的。”
“只是,陆青棉,你好歹也是皇商出身,曾经也算一舞倾城,如今怎么会混成这幅模样?”
“若你日子实在过得窘迫,不如求求世子,让他帮你一把,京城谁不知道,他曾经为了能娶你,不惜与父母决裂。”
说话的是太傅之女,曾经对宋云昭死缠烂打,看我尤其不顺眼。
然而我只是笑,白皙瘦弱的脸上扬起温婉的、大方的笑。
“不必了。”
“我现在在卖馄饨,手艺很好,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要是大家感兴趣,欢迎改天来尝一尝。”
说完,众人爆发出哄笑。
“卖馄饨啊,那说的通了,难怪我总觉得空中飘着一股大蒜味呢!”
在座的人,皆是达官贵族,我并不想惹到他们。
只是静静的听着,笑意没有减去半分。
“世子当年恐怕也没想到,爱得死去活来的心上人,如今会变成一个飘着蒜味的胖女人吧?”
直到新郎官江临沉了脸,出言制止。
“够了,大家都少说点吧。”
江临发了话,众人没了奚落我的兴致,转了话头。
“听说世子从战场上带回来一女子,容貌绝美,胜过今日的陆青棉不知多少倍,她定是世子的心上人吧?”
“世子与她,是否要好事将近了?”
我不禁抬眸,向宋云昭看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盯着我,墨色的眸底藏了一抹锋利的晦暗。
“等过几日婚事定了,你们便知道了。”
我干瘦如柴的手,微微攥紧了下半身臃肿的裤裙。
窗外传来喜乐声,江临准备出去迎新娘。
我也挣扎着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出门外。
身后传来讥讽。
“你们看,她居然胖成跛子了,走路都走不稳。”
“她心里定是后悔死了,若不是她当日抛下了世子,如今也该是养尊处优的将军夫人,不至于沦落成这幅这样。”
宋云昭冷笑一声,语气寒凉。
“这是她选择的路,没有后悔的资格。”
心底浮起痛感,我不动声色的仰了仰脸,将眼底上涌的热意倒逼回去。
我踉跄着继续向前走,看到新娘从轿中走出,新郎背起新娘,有些恍惚。
我摸了摸那厚重裤裙下,只能勉强支撑我行走的桃木假肢,悲凉的笑了。
这辈子,我怕是不会有这样幸福的时刻了。
如果当年父母没有被山匪追杀,如果我没有为了救妹妹,断了一条腿。
或许我与宋云昭,还能有一个未来。
可现在,再也不可能了。
大殿中,新人已拜堂完毕。
我与江临辞别。
“喜酒我就不喝了,希望你能与阿芙今后能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江临眼底流露出同情与歉意。
“我与世子平日里无交集,今日也不知他会突然前来,让你受委屈了,但他们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我眸光柔和,平静道。
“不会,像我这种小老百姓,哪有空为情所困。”
江临叹了口气。
“你这些年过得艰难,我与阿芙都于心不忍,既然你送了礼金,那便收下这回礼吧。”
他说着,便要将一袋赏银与黄金首饰递到我手里。
我知道他想帮扶我,只捧起最角落的那一盘百花糕。
“如果非要有回礼,我就选这个吧,我妹妹喜欢。”
江临怔了一瞬,目光更为怜悯。
“你妹妹肺痨多年,她苦,可你更苦,你断了一条腿,能养活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每日都还要赚昂贵的药钱供妹妹续命。”
“我听说青山神医来了京城,有权有势的人能请得动,现在世子回来了,你要不要......”
我眼中的光暗下来,笑容不改。
“不用,五年前他赠我的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怎么还敢再奢求他帮忙。”
“求医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多谢你了。”
2
与江临辞别后,我回了家。
“小冉,看姐姐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陆冉正在刺绣。
见我回来,她赶忙把绣好的物件藏在身后,支支吾吾道。
“姐姐,我,我知道你不让我做这些,可是绣好的东西我可以拿去换银子,你一个人赚钱养家太累了,我想为你分担一点。”
我将百花糕递到她手上,眉眼弯弯。
“我们家小冉,真的长大了。”
“只是你生病了,得好好养病,不用操劳这些事,阿姐不怕累,只要你能好好的。”
陆冉咬了一口百花糕,低下头,清澈的眼里突然就蓄满了泪水。
“姐姐,若说生病,你的病不是更痛吗?”
“五年前,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失去一条腿,你本来有美好幸福的人生,上好的婚事,云昭哥哥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这些,因为我全都毁了。”
五年前,侯府嫌我皇商出身低微,反对我与他的婚事。
可他为了我,不惜与家族决裂。
“若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我宁可不做这侯府世子!”
侯府派刺客将我赶出京城时,他替我挡下致命一刀。
他流了好多血,漆黑的瞳孔里却还是噙着笑,掐住我的脸。
“这有什么好哭的。”
“你欠我一条命,以后要你用一辈子来还,这么好的买卖,不亏。”
后来是侯爷退了一步。
“再不答应昭儿娶你,恐怕他真的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边疆犯乱,若你想当他的正妻,那便陪他一起去平定边疆吧,虽然要吃许多苦,可你在百姓面前有了威信,未来,才配做侯府的主母。”
我攥着婚书应下,满心都是与他护卫国家的憧憬。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出征的前一夜,有山匪血洗我家,我为救妹妹,断了一条腿。
那时,我盯着自己的空荡荡的右腿,心里在想。
“将军夫人要学会骑马射箭,要能陪他巡守边关。”
“可我以后连跨过门槛都要扶着墙,我怎么能让那个对我一片痴心的少年郎,那个能扬名立万大杀四方的宋云昭,带着个瘸腿妻子被天下耻笑?”
我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那一夜,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腿,也永远的失去宋云昭了。
此刻陆冉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我才惊觉自己已满眼泪痕。
我扬起笑,摸了摸陆冉的头。
“说什么傻话,长姐如母,护着你是本分。”
“你只要知道,若是你不在了,我过再好的人生都没有意义。”
陆冉扑进我怀里,滚烫的眼泪渗进衣襟。
突然,她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我赶紧将她背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去找大夫。
假肢的边缘狠狠的磨损着残肢,我咬着牙稳住身形,将陆冉往上颠了颠。
“小冉再坚持一会,我们马上就到医馆了。”
去医馆的路并不远,可是步步我都走得极为痛苦。
好在,郎中说陆冉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这一次治病,又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
3
将陆冉交付给医馆后,我在街尾支起了馄饨摊。
我还要继续赚银子,赚够能救陆冉命的银子。
残肢的疼痛像毒蛇啃噬着神经,我捏着铜勺的手都在发抖,却一次又一次努力的对着客人挤出笑。
“您要加紫菜还是虾皮?”
一天下来,假肢里的棉垫都已被血浸透。
我颠了颠手上赚得的一包银子,还是开怀的笑了。
我收好摊,准备回家。
可脚下传来火辣辣的疼,我刚走出几步,差点要栽下去。
却忽然跌进一个冰冷的怀里。
“陆青棉,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带着酒意的嗓音裹着怒意砸下来。
我惊住,抬眼,便对上宋云昭充满戾气的双眸。
“当年嫌边疆苦寒逃婚,如今见我封侯拜相,就堵在我回府之路往我身上扑?”
“你以为,以你如今这幅臃肿丑陋的模样,我还会要你吗?”
我眼神慌乱,匆忙的后退一步,又迅速挂上笑靥如花的神情。
“世子,您言重了。”
“民女自知粗鄙不堪,入不了您的眼,您就算给民女十个胆子,民女也不敢对您有非分之想。”
“不敢再惹世子心烦,民女就先走了。”
我转过身要走,假肢却在青砖上打滑,整个人险些栽倒。
宋云昭粗暴的拽住了我,他冰冷孤傲的眼底泛过一丝猩红,怒声道。
“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没玩够么?你要是真摔死了,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我按着身下快要松动的假肢,脸色隐隐发白,嘴角却依旧扯着笑。
“世子,您真的多虑了。”
“民女家中还有急事,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民女吧。”
我怕他看见,我残缺不全的模样。
更怕他发现,他曾经深爱的人,早被命运碾成了尘土。
我伸手想要挣脱,宋云昭攥住我手腕的五指却紧得更加厉害。
他咬着牙,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陆青棉,你笑得可真假,真让人作呕。”
“你的双手明明细如骨柴,下半身却穿着肿胀的裤裙。”
“连这臃肿的身材都是骗人的,陆青棉,你全身上下还有什么是真的?你的腿下又塞了多少东西?”
他说着,手便要伸至我腿下。
我心中大惊,脸上惨白如雪。
这时娇笑声突然响起,我也慌忙挣开了宋云昭的手。
一个女子小跑上来,搂住了宋云昭的胳膊。
“昭哥哥,我同魏迟找了你许久,你怎么在这儿?”
她生得娇俏明媚,双眸若琉璃。
在看到我时,微抬下颌,目光在我身上来回,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你应该就是陆青棉吧?他们都说你膘壮,站在那活脱脱像一堵墙,我还以为是假的呢,这样看来,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啊。”
“我叫温软,还要多谢你当年抛下了昭哥哥,不然我也遇不到这么好的郎君,若是昭哥哥当年真娶了你这样一个胖女人进门,可真是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我愣了一瞬,看见他们二人郎才女貌的模样,努力弯了唇角。
“是,民女自然比不上温姑娘身姿纤细,也只有温姑娘这样貌美灵动的女子,才配得上世子。”
我虽听得出她话中对我恶意与讥讽,却真心觉得。
她挺好的。
这样一个生龙活虎、浑身都在闪着光的女子,才配得上宋云昭啊。
可不知为何,宋云昭深邃的眼眸里暗了一瞬。
温软冷哼一声,又小鸟依人的依偎在宋云昭身侧。
“这是事实,自不必你来说。”
“我听说你是卖馄饨的,我正好肚子有些饿,你去为我做一份馄饨吧。”
跟着她来的户部侍郎魏迟,讥笑起来。
“世子,让她露两手吧,她今日在婚宴上不还以卖馄饨为荣吗?”
我没有回应。
腿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如受刀割,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做一碗馄饨了。
宋云昭却突然开口,目光像淬了冰的箭。
“你没听见吗?本世子的未婚妻想吃你亲手做的馄饨。”
我额间已渗出汗水,嘴唇更是不断的抽搐,忍了疼,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扬着。
“明日吧,明日我请大家吃馄饨,可以吗?”
宋云昭睨着我苍白的脸,眼里透着几分森然,冷笑。
“怎么?”
“本世子今日是请不动你么?”
指甲刺入掌心,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好......我做。”
灶台前,我的冷汗一滴一滴砸在馄饨皮上,残肢传来的剧痛让我几乎握不住勺子。
耳边的轰鸣夹杂着宋云昭阴冷的声音。
“装什么楚楚可怜,当年逃婚时怎么没见你有任何心软?”
我没有吭声,几乎是用手肘撑在灶台上包馄饨,每动一下都像在割裂皮肉,整个人像被是在被分崩离析。
终于,一碗馄饨做好,我颤抖着端起滚烫的碗,踉跄着走向他们,将馄饨放在了桌前。
“温姑娘,请慢用。”
然后转身往回走,回到摊位,整个人瘫软在了石椅上。
温软突然满脸惊恐的看着我。
“天啊,你的腿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刹那间,我意识到什么,瞳孔猛然收缩——
目光所及之处,右边的裤腿瘪下去,空了一截,而那副支撑我行走的假肢歪倒了在血泊中。
下一秒,失重裹着剧烈疼痛天旋地转的袭来,
我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定格在宋云昭惊骇的脸上。
他扑过来,耳旁炸开破碎的嘶吼。
“陆青棉,怎么回事,你的腿去哪了!?”
第2章
4
再醒来时,我躺在医馆的厢房里。
陆冉守在我身旁,哭红了眼。
看见我转了转眼珠,她猛地扑过来,小心翼翼的握住我的手,声音带了哭腔。
“姐姐你终于醒了。”
“你都不知道,昨夜你发了一晚上的高烧,我守着你,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好怕......怕失去你了。”
我眼里也浸了泪水,却又扯出一丝笑来。
“傻丫头,阿姐是你永远的避风港,不会离开你的。”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咳嗽么?”
陆冉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仔细整理了我脸庞凌乱的头发,眼眶通红。
“姐姐,你自己还没好,怎么先关心起我来了。”
“你腿还疼吗?身子还有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叫郎中来。”
我摇摇头,目光定在了空荡荡的右腿处,心口蓦然一跳。
“小冉,你可知道,昨夜是谁送我来的。”
“有没有人,向你打听过我的事。”
宋云昭见过我最鲜活的模样,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我是个废人。
陆冉一愣,转而握紧了我的手。
“是云昭哥哥送你来的。”
“他送你来时,衣袍上沾满了你的血,我看的出来,他特别焦急。”
“他没有打听什么,只知道,他替我们交了银子,又守在医馆门口,守了一夜。”
我喉间一哽,登时红了眼。
五年前,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我背弃诺言,伤害了他五年。
可没想到,五年后,他还是没能对我狠下心,我又一次欠了他。
陆冉像我从前摸她头那样,摸摸我的头,安慰道。
“姐姐,你才刚醒,不要想那么多。”
“你这么久没吃饭,一定饿了,我去街上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
我笑着点头。
陆冉走后,门被猛然推开。
宋云昭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我慌乱的低下头,将要夺眶而出的泪忍了回去。
他坐在床榻边,将汤药舀起,递到我嘴边旁,一开口,声音低哑。
“喝吧,喝完好同我讲讲,当年为什么没来,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张口,抬眸撞见他泛红的双眼,有些失神。
宋云昭又朝我逼近一点,近到我能看清他眸子里的苦涩。
“你不喝,是等我喂你吗?”
我回过神来,慌忙退开,扯了笑,面色强撑着平静。
“民女卑贱之身,不敢劳烦世子。”
“而且,民女的腿与当年的事没有关系,世子不必多想。”
宋云昭放下药,颤抖的手扣住了我的肩膀,眼底骤然聚起了猩红。
“陆青棉,你还要装么?”
“这五年,我每夜都在想,你当年为什么没来,每次战役,我都在想,能死在战场上就好了,这样,我再也不用纠结那个会折磨我一辈子的答案!”
我眼神稍黯,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
“世子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民女贪生怕死,边疆那么苦,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的。”
宋云昭松开我,他盯着我,沉默片刻,忽然轻嗤。
“陆青棉,我要是真这样以为,我不会纠结,五年。”
“还有,你的笑太假了,你骗人的模样,还是和五年前一样笨拙。”
不知被哪句话戳中心中的防线,我眼眶发烫,几乎就要撑不下去。
可是越撑不下去时,就越要用心狠来遮掩。
“世子,我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您与我一个废人纠结从前的事干什么。”
“您请回吧,往后,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说完后,我躺下去,偏头躲开,不敢再去看宋云昭的眼睛。
身后艰涩的声音传来。
“若我说,我下个月,就要成婚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喉头突然发紧,我拼命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弥漫舌尖。
“那......那就恭喜你与温姑娘了。”
宋云昭的目光定在陆青棉的背影上,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声音极轻。
“陆青棉,你还真是够狠的。”
当年狠心,抛下他。
如今更狠。
只是越狠,才越显得言不由衷。
他抬脚走出了厢房,走到前院。
陆冉正在服药,她脸色苍白,时不时会低腰咳嗽,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少女的模样。
五年前,宋云昭也见过陆冉。
那时她八岁,活泼爱笑,会跟在陆青棉身后跑,甜甜的叫她一句姐姐。
可五年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到宋云昭出来,陆冉上前道谢。
“云昭哥哥,昨天的事多谢你了,谢谢你救了姐姐,还为我们付了银子,以后我们赚了钱会还给你的。”
宋云昭心中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敛下阴沉的眼眸,苦涩开口。
“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是你姐姐教你的么?”
陆冉干净剔透的眸子里沉了些许湿润。
“是因为我,姐姐才会断了一条腿,我身子不好,得了肺痨,她一个人要赚我们生存的银子,又要花钱给我治病。”
“我若再不懂事,那姐姐,真的是太苦了。”
宋云昭眼神恍惚了一瞬,心口处传来绵密似针般的刺疼。
这五年,他苦,可她更苦吧?
“你姐姐之前的假肢,我会吩咐人做一个更好的送来。”
“等你姐姐这次好了,我便把神医请过来给你医治,那个时候,你姐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这些日子,银子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只需要好好照顾她,好吗?”
陆冉重重点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宋云昭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别哭了,好好照顾你姐姐。”
“我明天再来看她。”
陆青棉,以前也是个爱哭的小姑娘。
这次回来,他却见惯了她各种各样的笑,隐忍的笑,客气的笑,讨好的笑。
可他只想把那个爱哭的她找回来。
宋云昭走出去几步,陆冉在后面喊。
“云昭哥哥,五年前,姐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希望哥哥不要怪她。”
宋云昭招了招手。
他不愿意问陆冉。
陆青棉的心病,一定同样是陆冉的。
这件事,他会去查清楚。
起码,他得给自己一个答案。
5
离开医馆后,宋云昭回了侯府。
温软在侯府内,等得十分焦急,一见到他,便红了眼眶,满脸自责。
“昭哥哥,陆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她竟没有腿,还流了那么多血,早知道她那么可怜,说什么我也不会为难她。”
“我就是气不过当年她逃婚丢下你,一时糊涂才会......”
面上泛上一层悲凉,宋云昭双眼赤红,声音都哑了。
“怪我,是我故意刁难她,跟她置气。”
“我已经派人去查她断腿的真相了,我总觉得,这定与五年前她没能与我一起出征有关。”
正说着,有侍卫来报。
“世子,查清楚了!五年前陆家遭了山匪,全家五口人死了三个,就剩陆姑娘和她妹妹,过了一年后,凶手才被抓到。”
“正如世子猜想,陆姑娘是为了护着妹妹逃命,右腿才被山匪砍断了,这事就发生在您出征前一晚!”
宋云昭脸色惨白至极,那双桃花眼快要沁出血来。
温软不知何时已落了泪,她的手颤抖着捂住眼。
“昭哥哥,我之前误会她了,我们都以为陆姑娘是畏惧边疆苦寒,才抛下你。”
“可却不知道她一夜之内失去父母,又没了腿,五年前,她一定是怕拖累你才没能来。”
“她那样能忍,忍了这么多年,该有多苦啊?”
宋云昭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心口,那里几乎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一点也不敢想,也完全不敢去想。
那个曾张扬明媚,他捧在手心里宠的棉棉,这五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五年,她比他在战场上还要痛,还要煎熬吧?
他们明明,已经可以相守一生了。
就差那么一步。
沉默半晌,宋云昭苍白薄唇颤抖几瞬,他艰涩开口。
“抱歉,温软,下个月的婚事,我恐怕......”
“我会叫母亲收你为义女,侯府没有女儿,从今以后,你便是侯府的嫡女,以后什么样的好男儿都可任你挑选。”
“若我不爱你,还娶了你,这样对你,不公平。”
温软没有意外,她微微一笑,泪珠还挂在脸上,笑容却宛如春风明媚。
“昭哥哥,这五年,我一直都知道,你心中有一道解不开的心结。”
“昨天我见到陆姑娘的脸,才知道,你为何会在战场上豁了性命的救我,为何这五年会待我这么好。”
“我也能感觉得出,这五年你不过是在把我当成妹妹对待,既然你与陆姑娘错过五年,如今误会已经解开,那便不要蹉跎往后的时光了。”
是啊,他与陆青棉已错过五年。
误会了五年,也痛苦了五年。
往后的日子,哪怕她赶他,他也再不会走了。
第二日,宋云昭去找了闻名的青山神医。
一切打点完毕后,他为陆青棉做了一个糕点,然后迫不及待奔向了医馆。
6
我没想过,宋云昭还会再来。
他捧了一盒桂花糕,递到我眼前,嘴角笑意分明,墨色的瞳孔里灼热明亮。
“你若是不吃,我明日还来送。”
我们刚在一起时。
每次他惹我生气,便会做一份桂花糕。
他眉眼生得漂亮,狭长明眸里燃烧着炙热的爱意,捏住我的脸蛋。
“吃了我的东西,可不许再生我气了。”
如今再看他炙热的眼。
好像这五年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好像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可时过境迁。
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接过他手中的糕点,吃了下去,弯唇笑了。
“世子手艺好,味道还是同当年一样。”
“可民女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世子拿走吧。”
宋云昭眸子里暗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
“那你配吃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看向他,笑着,眸子里却不带一丝情绪。
“世子,可是民女昨日说得不够清楚么?”
他的眸中某些情绪翻腾,嘴角泛起苦笑。
“清楚。”
“可我宋云昭,就是这样不长记性的人,过了便忘了。”
“我昨天说了许多错话,我把这五年自己的痛苦加注在你身上,我以为你疼了,我便能好一点,可越看你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就越疼,我更没想到,其实这五年最痛苦的,是你。”
“你五年前遭那一劫,我却没能陪在你身边,若我可以不逃避五年,早一点回来,早一点与你解开误会,你或许这些年也不用吃这么多苦。”
“棉棉,都是我的错,我最该恨的,是我自己才对。”
有一颗滚烫的泪水滴在我手背上,我惊愕抬眸。
宋云昭在边塞经年累月染上的狠戾悉数散去,眼角淌过泪水,一双眸里,只剩猩红一片。
我知道宋云昭只要想查事实的真相,他一定查得到。
可我没想到,他会怪自己。
他自小就是侯府的天之骄子,如今又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却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折腰。
他眼角的泪刺得我眼眶透红,我极努力才将眼泪咽回,却不再伪装。
“五年前不告而别,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可如今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你能找到余生可以相伴的人,我很替你高兴,真的。”
宋云昭愣了一瞬,他看着我,笑了。
“棉棉,你真的高兴吗?要是高兴的话,你眼睛为什么是红的。”
“我当年救下温软,只是因为她与你长得相似,对她,从来没有过半分爱意,婚事也是两家父母决定的,但是我现在已经与温软说清楚,侯府会认她为义女。”
“我已经逃避了五年,这一次,我不想逃了。”
“我知道你没了腿,怕拖累我,可我不怕被拖累,我有这么大的权势,无人再敢诋毁你半句,我也有数不尽的家财,能够治好你的妹妹,托举你。”
“往后,我只想做你的腿,陪你走完这一生。”
我再也控制不住,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
宋云昭伸手将我搂进了怀里,我没有抗拒,过了很久很久似乎眼泪都已经流干。
我抹下最后一滴泪,抽出身来,归于平静。
“可是,五年前我尚且配不上你,不被你的家人认可,如今我失了一条腿,难道你又要像五年前一样为了我背弃他们吗?”
“你可以不顾后果,不计一切,我却不能这样自私。”
“宋云昭,我不能毁了你光明的人生,我的答案,同五年前,依然一样。”
“你走吧。”
宋云昭还想说什么,我叫来陆冉。
“小冉,送他出去吧。”
7
宋云昭走后,医馆来了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自称是青山神医,与这医馆的郎中曾是同乡。
医馆的郎中热情招待了他,而我也急忙拄了拐杖带着陆冉前去拜见。
“老先生,我妹妹肺痨多年,能否请您为她瞧一瞧。”
“您要多少诊金我都愿意出,只是我身上暂时没有多少银子,先生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会攒够付给您的。”
老先生打量了我一番,笑了。
“丫头,看你穿得贫寒,又没了条右腿,走路都费劲,真要收你诊金,怕是你攒十年都不够。”
“不过看你这么疼妹妹,老夫倒有个主意——不要钱,但你得帮我办件事。”
我目光恳切,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只要老先生能治好我妹妹,什么事我都愿意。”
“只是我身份卑微,又是一个废人,不知道能为老先生办成什么事?”
老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秘道。
“一个月后,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老先生每日为陆冉诊脉、针灸,配置汤药。
一个月下来,陆冉的肺痨已大好。
她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夜里再不会咳的睡不着。
我做了一桌菜招待老先生。
“老先生,我妹妹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以后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都要多亏了您。”
“一个月前,您说要我答应办的事,我可以兑现了。”
老先生眉毛花白,脸上露出慈祥的笑。
“陆姑娘,这件事情艰苦,而且需要花费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年,你愿意吗?”
我轻轻一笑。
“我最不怕的,便是吃苦。”
老先生带着我与陆冉出了城。
我没想过,老先生所说的这件事,是要传授我医术。
“老夫我无儿无女,连个徒弟也没有,见与姑娘有缘,姑娘又如此命苦,便把这身医术,全部传给你。”
“以后,你要用这身医术,去帮助更多的人。”
我铭记了老先生的教诲。
在外三年,我同老先生四处游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夜里三更才睡。
不断琢磨,历练。
游医的日子很是辛苦,风餐露宿,却又让人充实。
原来,我不是一个废人。
哪怕我没有右腿,可我依旧能行许多的路,去见许多的人。
我没有右腿,却不代表我没有价值,我可以用自己的医术去救助许多人。
两年后,京城传来急报,皇帝病重,求青山神医回京。
老先生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走前,给我留下了一封信。
“徒儿,你已经完全能出师了,师傅我就云游四海,享福去喽。”
“最后,老夫有一事要告知徒儿,其实我与那医馆的郎中并非同乡,个中缘由,还要徒儿自己琢磨,有缘再会!”
老先生脾气一向无常有趣,他做出这样的事,我不意外。
只是我还没琢磨出他口中的缘由,朝廷就将我请了回去。
“陆姑娘,皇上病重,我们请不到青山神医,只好来请您了,您是青山神医的唯一亲传弟子,相信您一定能治好皇上的。”
人人都知道,青山神医有一个座下大弟子,叫陆婵,是位女神医。
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没有右腿。
我回京的路上,把陆冉安排在了京城的郊外。
入宫前,我又掩了面纱,带了假肢,并不希望曾经的那些故人会认出我来。
我更怕听到有关于宋云昭的消息,他如今,或许已经成婚了吧?
8
入宫后,我用了三日,医好了皇上。
从此,陆婵神医的医术,传遍京城。
皇上特地为我举办了一场宴会。
宴会上,他亲赐我御医腰牌。
“朕本次的病大好,多亏了陆婵神医,这是头等御医腰牌,只要你愿意,便可留在宫中。”
“若你不愿,也可领了赏钱,带着这腰牌云游四海。”
人群中,有熟悉的声音称赞。
“这头等御医腰牌,十年才出一个,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虽然不知道这陆婵神医长什么模样,但她这些年,游医四海,救治了不少人,心地这么善良,定是极美的。”
“就是不知道陆婵神医成婚了没有,谁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圣女?”
我听出,这些声音,都来自当年讥讽过我的那些人。
宴会结束。
我起身想要离开,有人敬来一杯酒,声音再熟悉不过。
“棉棉。”
城墙下,宋云昭揭开了我的面纱。
再次与他相见,又隔了五年。
他的脸上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俊朗,清晰。
他静静的凝视着我,有爱意在眼底蔓延开来。
“棉棉,这一次你有了头等御医腰牌,还要说,你会拖累我吗?”
我好像突然就明白,那老先生信中的缘由了。
“你看,这些年,你救了那样多的人,如今又在京城这么有名望,该我说一句高攀不起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可我突然就酸了眼。
“这五年,原来还是你一直在托举我,为我开路。”
“宋云昭,我欠你的,这辈子怎么还得清?”
他捧住我的脸,眼里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其实五年前,我本可以将你强留在我身边,我也可以再次抛下一切,不要世子与将军的地位与你在一起。”
“可是这些好像都是需要你去仰望我,你永远会觉得自己低了我一等,你永远会觉得自己拖累了我一步,这样久了,会让你很痛苦的,所以当年我求了老先生,求他传给你医术。”
“我只想让你明白,你在我眼里,从来不是一个废人,更不是会拖累我的人。”
“还有,不是我托举了你,是你托举了你自己,三更半夜不睡学医的是你,一天下来为了救人饭都来不及吃的是你,今日的荣耀,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这时,远处突然炸开绚烂的烟花,他望着我,声音有些发颤。
“棉棉,这一次,别再推开我了,好吗?”
我看着他眼底的星光,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我有足够的光芒,往后能从容、自信,不用再去仰望谁。
再之后,我在京城开办了女子医学,专门传授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医术。
希望能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希望能帮助到更多从前的“我”。
我唯一所愿,愿世间的每个女子,能够有挣脱世俗的勇气,活得独立、勇敢又精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