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晨光漫过窗棂时,叶心心的指尖正抠着墙缝里的碎木。门板与门框的缝隙比她想象的宽,昨夜摸索到后,她就借着月光一点点往外抠木屑——只要能弄出个够伸进去一根手指的缝隙,或许就能够到门后的插销。指尖被磨得发红,渗着细密的血珠,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眼里只有那道越来越宽的缝隙。

“叶老师,该用早膳了。”卓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怯生生的轻响,“我给你带了甜醅子,是用新收的青稞做的。”

叶心心立刻停手,把沾着木屑的手指藏到身后。“放在门口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刻意压得很低,怕泄露了紧张。

门板被轻轻推开条缝,卓玛端着托盘的手探进来,腕间的红绳蹭过门框,发出细碎的响。小姑娘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房间,在看到叶心心发红的指尖时,睫毛颤了颤,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托盘放在门边的矮凳上:“丹增叔叔一早就去牧场了,说是要看看刚下崽的母羊。”

叶心心的心猛地一跳。

卓玛放下托盘,没立刻走,反而凑近门缝,用气声说:“次仁也跟着去了,庄园里现在只有几个老仆人。”她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东西,塞进叶心心手里,“这是我阿爸的旧手机,藏在糌粑筐底带进来的,还有一格电。”

是个掉了漆的按键手机,边缘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叶心心攥着手机的手在发抖,指腹触到冰凉的塑料外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别在窗边打,回廊拐角有信号。”卓玛的声音压得更低,辫梢的红绳扫过叶心心的手背,“我在外面替你看着,有动静就咳嗽。”

门板被轻轻合上,落锁的“咔哒”声却没响起——卓玛留了道缝。叶心心捏着手机,站在原地,看着门板上那道窄窄的光,眼眶突然热了。这道缝里不仅透着晨光,更透着卓玛冒着风险递来的希望。

她把手机藏进藏袍的内袋,指尖按在发烫的金属外壳上,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时,她又回头看了看窗外——雪山在晨光里泛着金红,像被点燃的火焰。她在心里默念:陈阳,等我找到你,我们就一起看一次日照金山。

推开虚掩的房门,回廊里静悄悄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声响,只有远处厨房传来老仆人咳嗽的声音。叶心心贴着墙根往前走,藏袍的下摆扫过雕花的廊柱,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心脏要跳出胸腔。

回廊拐角果然有信号。手机屏幕上跳出微弱的信号格,像颗忽明忽暗的星。叶心心的手指在按键上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按错了数字。她深吸一口气,盯着屏幕上陈阳的号码——那是她刻在心里的数字,就算闭着眼也能拨对。

“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回廊里响起,像敲在紧绷神经上的鼓点。叶心心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着听筒,连老仆人扫地的声音都觉得刺耳。

“喂?”

听筒里突然传来陈阳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像道惊雷劈在叶心心心上。她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心心?是你吗?心心!”陈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急切,“你在哪里?你没事吧?我这就去接你!”

“陈阳……”叶心心终于挤出声音,喉咙像被堵住似的,“救我……”

这两个字刚出口,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沉重,急促,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叶心心的头皮瞬间炸开,猛地回头——丹增就站在三步之外,藏袍的领口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牧场回来,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死死盯着她手里的手机。

“丹增!”她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转身就想跑。

可刚跑出两步,手腕就被他攥住了。力道大得像铁钳,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叶心心疼得闷哼一声,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毯上,听筒里还传来陈阳焦急的呼喊:“心心!发生什么事了?心心!”

丹增的眼神在手机上顿了顿,又落回叶心心脸上。他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手机,指腹摩挲着掉漆的外壳,仿佛在掂量什么。听筒里陈阳的呼喊还在继续,像根针,扎得他眼底的寒意越来越重。

“丹增,你放开我!”叶心心挣扎着,却被他拽得更紧,“那是我的手机!”

丹增没理她,只是举起手机,在她惊恐的目光里,猛地往廊柱上砸去。

“不要!”

塑料外壳碎裂的声音在回廊里格外刺耳。手机被他砸在雕花的石柱上,屏幕瞬间裂成蛛网,按键崩飞出来,滚落在地毯上,像散落的牙齿。陈阳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杂音,很快也彻底消失了。

叶心心看着地上的手机残骸,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那不是普通的手机,是卓玛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带进来的,是她和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最后的希望——现在,碎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声音发颤,泪水糊了满脸,“你已经把我关在这里了,连打电话的权利都要剥夺吗?”

丹增攥着手机残骸的手指紧了紧,碎裂的屏幕硌得掌心生疼,他却像感觉不到。“我告诉过你,别逼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山涧的冰,“是你自己不听话。”

“听话?”叶心心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听话就是任由你囚禁?就是忘记陈阳?就是像个木偶一样被你摆布?丹增晋美,你醒醒吧!我不是你的牦牛,不是你的松石,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爱的人!”

她的话像把刀,狠狠扎进丹增心里。他猛地拽过她,把她按在廊柱上,力道大得让她骨头都发疼。他的脸离她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眼里翻涌着怒火和一丝她看不懂的受伤。

“不准提他!”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疯狂,“从你踏进这座庄园起,就该忘了他!”

“我忘不了!”叶心心迎着他的目光,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倔强,“陈阳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

“他不会来的。”丹增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一字一句地砸在她心上,“我已经让人去告诉她,你在这里很好,很安全,让他回去。”

叶心心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想起陈阳焦急的声音,想起他说过“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你”,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谎言?可丹增的眼神太肯定,肯定得让她心慌。

“你撒谎!”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按得更紧,“陈阳不会信的!他了解我,知道我绝不会留在这里!”

丹增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底对另一个男人的信任,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他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头被激怒的野兽。

回廊尽头传来卓玛的咳嗽声——是约定的信号,有人来了。叶心心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丹增拽住了手腕。

“回房间去。”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叶心心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看着地上碎裂的手机残骸,突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她被他拽着往房间走,脚步踉跄,像个提线木偶。路过手机残骸时,她看到那掉漆的外壳上,还沾着卓玛阿爸用红漆写的小小的“平安”二字——那是卓玛说的,阿爸每次放牧前都会看一眼,祈求平安。

现在,平安碎了。

被关进房间的那一刻,叶心心听到了落锁的声音。这一次,锁芯转动的声响格外清晰,像在她心上也锁了把沉重的锁。

她走到窗边,看着卓玛被次仁训斥的身影。小姑娘低着头,辫梢的红绳蔫蔫地垂着,像朵被风雨打蔫的格桑花。叶心心知道,卓玛肯定会因为带手机进来的事受罚。

这个念头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不该连累卓玛的,不该抱有不该有的希望,不该以为自己能对抗丹增的掌控。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地毯上,泛着刺眼的光。叶心心蜷缩在床角,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雪山。雪山依旧壮丽,却再也引不起她的向往。她想起和陈阳约定的日照金山,想起手机里他焦急的声音,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丹增说得对,她太不听话了。如果她乖乖吃饭,乖乖待着,不试图联系外界,是不是就不会连累卓玛?是不是手机就不会被摔碎?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不,她不能听话。一旦顺从,就再也回不去了。陈阳还在等她,孩子们还在等她,她必须撑下去。

只是那部碎掉的手机,像个沉重的预兆,压得她喘不过气。这是她和外界最后的联系,现在断了。她就像被扔进深海的孤岛,再也没人知道她在这里,没人知道她在等谁。

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叶心心以为是丹增,立刻擦干眼泪,摆出防备的姿态。可等了很久,都没人开门。只有细微的摩擦声传来,像有人在门外放了什么东西。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叶心心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是个小小的纸团,被塞进了门缝。

打开纸团,是卓玛歪歪扭扭的字:“叶老师别担心,我没事。手机我会再想办法,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纸团的末尾画着个笑脸,用红笔涂了圆圆的脸蛋,像卓玛每次送她的格桑花,带着笨拙却坚定的暖意。

叶心心把纸团按在胸口,听着窗外的风声,突然没那么害怕了。就算手机碎了,就算被关在这里,她也不是一无所有。至少还有人在偷偷惦记她,在为她想办法。

她走到桌边,看着卓玛早上送来的甜醅子。米粒吸足了糖分,在碗里泛着晶莹的光。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青稞特有的清香,像卓玛的笑容,像陈阳的承诺,像所有支撑她走下去的希望。

她要好好吃饭,好好活着。就算没有手机,就算联系不上陈阳,她也要等。等卓玛的下一次机会,等丹增放松警惕,等一个能逃出去的可能。

因为她知道,只要不放弃,希望就永远不会彻底消失。就像雪山不会永远被云雾笼罩,只要等,总有云开雾散的那天。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好好活着。

门外的丹增站了很久。他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看到了她捡起纸团的动作,也看到了她拿起勺子的瞬间。他攥着掌心碎裂的手机残骸,尖锐的边缘嵌进肉里,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疼。

这个女人,总是能轻易地让他失控,又能在不经意间,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动。他以为摔碎手机能让她彻底绝望,能让她乖乖待在身边,却没想到,她总能找到新的支撑。

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就算被狂风暴雨摧残,只要有一丝阳光,就能重新挺直腰杆。

他转身往书房走,掌心的血滴落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红痕,像朵无声绽放的花。他知道,这场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而他和叶心心之间,注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只是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他想要的结局,还是两败俱伤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