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柴房那扇破门被再次粗暴推开时,天光已是大亮,却吝啬地只给这阴暗角落涂抹上一层惨淡的灰白。

依旧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婆子,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宣读讣告:“秦氏,王爷传见正厅。随我来。”

秦慕语肩头的伤经过一夜的煎熬,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她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瞥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在空间监控下勉强维持在危险线上的刺客。

昨夜那几句破碎的呓语——“蓝斑…夫人…寒潭…小姐…替…”——如同烙印刻在心底,带来沉重的阴霾和一丝被追猎的寒意。

她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将残存的力气灌注到双腿,挺直背脊,跟在那婆子身后,踏出了这方囚笼。

通往正厅的路漫长而压抑。王府的深宅大院,亭台楼阁在深秋的萧瑟里显出一种肃杀的威严。

高耸的围墙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生气,只有巡逻侍卫铠甲碰撞的冰冷声响,在空旷的回廊间回荡,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名贵熏香和药味的冷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引路的婆子在一处气势恢宏、门楣高悬“瑞渊堂”匾额的正厅前停下,垂首肃立,不再前行。

沉重的雕花木门半开着,里面光线并不明亮,反而透着一股深潭般的幽静和寒意。

秦慕语独自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她!仿佛踏入的不是厅堂,而是一头蛰伏巨兽冰冷的口腔。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正厅宽阔,陈设却极简,透着一股冷硬的实用主义风格。

深色的檀木家具线条冷硬,巨大的紫铜兽首香炉中袅袅升起淡青色的烟,

那冷冽的熏香气息正是来源于此,却丝毫无法驱散厅内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股寒意的源头,来自于厅堂深处,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

一个男人端坐在轮椅上。

这便是瑞王,欧阳瑞。

他穿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颜色深得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光线。

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的夔龙纹,低调而尊贵。

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半束,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两侧。

他的面容无疑是极俊美的,鼻梁高挺,唇线削薄,下颌的线条如同最完美的雕塑。

然而,这份俊美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病态的苍白彻底覆盖,如同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当秦慕语踏入的瞬间,那双眼睛便抬了起来。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鹰隼之瞳。

目光扫过来时,秦慕语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被冰冷的刀锋刮过,瞬间激起一片战栗的疙瘩。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对新婚妻子的审视或好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一件物品般的漠然,仿佛她不过是一粒飘入视野的尘埃。

他并未看她,目光很快便重新落回手中展开的一份卷宗上。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苍白得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稳稳地持着卷宗边缘。

整个大厅内,只有他指尖偶尔划过纸页的轻微沙沙声,以及那冷香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

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迅速蔓延、加厚,将秦慕语牢牢冻结在原地。

秦慕语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伤口传来的尖锐痛楚,强迫自己站稳。

就在她试图调动医疗空间,想悄悄扫描一下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尤其是他体内是否也存在那种诡异的寒毒时——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未知力场干扰!

空间核心功能受限!扫描模块运行异常……信号紊乱……解析失败!

物品存取通道受阻……效能降低至30%……操作延迟显著增加!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内疯狂报警!秦慕语心中剧震!干扰的源头,正是来自轮椅上的那个男人!

仿佛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强大的磁场旋涡,将她赖以生存的医疗空间死死压制!

尝试用意念取出袖中暗袋里备用的止痛药,那种滞涩感清晰得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艰难移动手指!

靠近他一定范围,她的最大依仗竟近乎失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慕语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抵抗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威压和空间被压制的强烈不适感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欧阳瑞专注于公务,仿佛厅中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处理完了一部分卷宗,或许是终于耗尽了那点可怜的耐心。

欧阳瑞将手中的卷宗随手搁在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

他终于再次抬起了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毫无情绪地投向秦慕语。

“秦慕语?”他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凌相互撞击,清冽、冰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秦慕语心头一紧,迎上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是,王爷。”

没有下文。

他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毫无波澜地、一寸寸地扫过她苍白狼狈的脸,扫过她沾染了柴房污渍的粗布嫁衣,

最后,目光在她左肩因渗血而颜色深了一块的衣料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评估,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破损程度。

“下去吧。”三个字,毫无起伏,如同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无事,不必出西院。”

这便是她作为瑞王正妃,得到的全部“关照”。

秦慕语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屈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妾身告退。”声音清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转身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瑞渊堂,踏入外面微凉的空气,秦慕语才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稍稍松动。

然而,空间被强力干扰的滞涩感并未完全消失,如同附骨之蛆,提醒着她那个轮椅上的男人是何等的危险和深不可测。

接下来几日,秦慕语被彻底遗忘在西院那个破败的角落。

无人问津,除了每日定点送来粗糙饭食的哑巴仆役,王府仿佛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她乐得清静,正好利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

肩头的伤在空间药物的作用下,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在愈合。

她小心地更换敷料,处理伤口,同时一刻不停地监控着柴房角落里那个昏迷刺客的生命体征。

寒毒在血清的压制下暂时蛰伏,但失血和慢性毒素的侵蚀依旧让那具身体徘徊在生死边缘。

秦慕语每日为她注射营养液,清理伤口,耐心等待着对方清醒,也警惕着任何可能暴露的风险。

空间扫描受限的问题,在远离欧阳瑞居住的主院区域后大为缓解。

这给了秦慕语探查王府的机会。

她以“养伤需适当走动”为名——虽然无人理会她的理由——开始在西院周边极其有限的范围活动。

王府之大,远超想象。

亭台楼阁,假山池沼,布局精妙,却处处透着一种冷硬疏离的匠气,缺乏生机。

这日午后,秋阳难得地驱散了几分寒意。秦慕语状似随意地踱步,

不知不觉靠近了西院与王府核心区域交界的一处规模不小的后花园。

园中景致以奇石和松柏为主,显得肃穆而冷清。

她沿着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蜿蜒小径缓步而行,

目光看似流连于嶙峋的假山和凋零的草木,实则全神贯注地调动着医疗空间的探测功能。

环境扫描启动……

温度分布图生成中……

常规物质成分分析……

意识中的三维模型快速构建着周围环境。

突然,当她的扫描范围触及花园西北角一处由数块巨大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阴影区域时,空间反馈的数据流猛地一跳!

警告!检测到局部异常低温区域!

坐标:假山群内凹处,深度约1.5米地下。温度:7.3℃(显著低于环境温度15.2℃)。

土壤样本(浅层)快速分析……检测到微量不明晶体残留!

晶体残留物结构解析……与目标(代号:刺客)体内寒毒核心成分匹配度:87.3%!判定为同源寒毒微量残留!

寒毒!

秦慕语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俯身装作被一株半枯的秋菊吸引,指尖却极其隐蔽地拂过假山根部潮湿的泥土。

空间立刻捕捉到指尖沾染的微量样本,分析结果再次确认了那刺骨的、令人心悸的熟悉寒毒气息!

这里!这处看似寻常的王府后花园假山下,竟然埋藏着与刺客、与她体内同源的寒毒残留!

是丢弃物?还是……源头?那“寒潭”的线索,难道就在这王府深处?!

这个发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千层浪。

她强压下立刻深入探查的冲动,深知此地绝非久留之处。就在她准备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时——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新进门的王妃姐姐吗?怎么,柴房住得不舒坦,跑这后花园来散心了?”

一个娇媚得能滴出水、却透着浓浓刻薄与恶意的女声,突兀地从身后传来。

秦慕语心头一凛,缓缓转过身。

只见小径另一端,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袅袅婷婷走来一个盛装丽人。

她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一件银狐裘滚边的同色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身段玲珑。

满头珠翠,步摇轻晃,环佩叮当。一张瓜子脸生得极其妩媚,柳叶眉,桃花眼,鼻尖微翘,红唇饱满。

然而,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里,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正是瑞王府如今最得宠的侧妃——柳如梦。

她莲步轻移,走到秦慕语面前几步远停下,用一方绣着精致兰草的丝帕掩了掩鼻,仿佛空气中有什么难闻的气味,眼波流转,

上下打量着秦慕语身上那身洗得发白、还沾着灰土的粗布衣裙,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刺眼的讥讽笑意:

“啧啧啧,瞧瞧姐姐这身打扮,知道的说是咱们王府的王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院里做粗活的婆子偷溜出来了呢!

王爷也真是的,就算姐姐出身……嗯,特殊了些,也不能这般苛待呀。”

话语看似打抱不平,字字句句却都淬着毒针。

秦慕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表演,心中警铃大作。

柳如梦的出现绝非偶然!管家和老嬷嬷的刁难才过去几日,这位侧妃就“恰好”出现在她探查到寒毒线索的地方?

“柳侧妃。”秦慕语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既不行礼,也无惧色,“本妃在此,不劳挂心。”

“本妃?”柳如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掩唇咯咯娇笑起来,花枝乱颤,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姐姐倒是不客气。

只是啊,这王府里的规矩,可不是自封个名号就行的。得王爷认,得大家敬,得……身家清白!”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咬得极重,桃花眼斜睨着秦慕语,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直直刺向她右臂的方向,意有所指。

周围的丫鬟婆子也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嗤笑声,看向秦慕语的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轻蔑。

秦慕语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守宫砂!这女人是冲着这个来的!

她正要开口,脑中空间的警报却毫无征兆地疯狂尖啸起来!

警告!警告!代号‘刺客’生命体征剧烈波动!肾上腺素异常飙升!意识强行苏醒!攻击倾向:极高!极度危险!

不好!柴房!

秦慕语心中大骇!刺客醒了?而且状态狂暴?目标是谁?!

几乎是警报响起的同一刹那!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西院方向疾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目标并非秦慕语,而是直扑向正对着秦慕语、背对着袭击方向的柳如梦!

那身影赫然是秦慕语藏在柴房的刺客!她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束缚,此刻双目赤红,布满血丝,

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极端痛苦和疯狂杀意的扭曲神情,手中紧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磨得锋利的柴刀,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劈向柳如梦的后心!

“贱人!去死——!”一声嘶哑到变调的厉吼划破花园的死寂!

“啊——!”柳如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尖叫,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

她脸上的讥讽和刻薄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千钧一发!

就在那柴刀冰冷的锋刃即将撕裂柳如梦华贵的衣料、切入皮肉的瞬间——

“咻!”

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

一道乌光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后发先至!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

刺客握刀的手腕被一柄造型奇特的乌黑小弩箭精准贯穿!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她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柴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紧接着,两道黑影如同凭空出现,快如鬼魅,一左一右瞬间钳制住刺客的双臂,手法狠辣利落,

只听“咔嚓”两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刺客的双臂已被干脆利落地卸脱了臼!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蛇,软软地被按倒在地,脸狠狠蹭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却依旧用那双赤红的、燃烧着无尽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已经吓瘫在地的柳如梦。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刺客暴起,到被制服,不过呼吸之间!

秦慕语甚至没看清那出手的暗卫是从哪个角落射出的弩箭!

死寂!

花园里只剩下柳如梦劫后余生、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以及刺客被按在地上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柳如梦瘫坐在地,华丽的裙裾沾染了泥土,精致的发髻散乱,

珠钗歪斜,那张妩媚的脸此刻煞白如纸,写满了极致的惊恐和后怕。

她猛地回过神,指向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刺客,又猛地指向站在一旁的秦慕语,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到变形,如同夜枭啼哭:

“是她!王爷!是她指使的!这个贱人带来的刺客!她想杀我!她想在王府里杀人灭口啊!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秦慕语她根本就是刺客的同党!她嫁进来就是要祸害王府的!”

她的指控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将矛头引向了秦慕语。

秦慕语的心沉到了谷底。

柳如梦的诬陷在她意料之中,但刺客这突如其来的、目标明确的疯狂刺杀,却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栽赃!

“带走。”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响起,如同寒冬腊月的冰凌坠地。

不知何时,那架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紫檀木轮椅,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花园入口。

欧阳瑞端坐其上,玄色的衣袍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哭哭啼啼的柳如梦,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

如同最幽寒的冰渊,扫过地上被制服、如同濒死野兽般挣扎低吼的刺客,

最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钉在了秦慕语身上。

那目光,比昨夜柴房里的阴风更冷,比刺客的寒毒更甚!

暗卫的动作迅捷无声。

刺客被粗暴地拖起,双臂无力地垂落着,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破布口袋,被押解着,

踉跄地拖向王府深处一处守卫森严、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偏院——王府的刑房。

秦慕语也被无形的压力裹挟着,沉默地跟在后面。

每一步都踏在冰刃之上。

柳如梦被丫鬟搀扶着,惊魂未定,却不忘用怨毒如蛇蝎的目光死死剜着秦慕语,口中犹自低声咒骂着“贱人”、“祸害”。

刑房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陈旧血腥味和某种药水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刑具,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恐怖。

刺客被粗暴地绑在冰冷的刑架上,双臂脱臼的剧痛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听到她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欧阳瑞的轮椅停在刑房中央,他并未看那些刑具,仿佛那些令人胆寒的东西不过是寻常摆设。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冷漠地落在刑架上的刺客身上。

“说。”一个字,冰冷,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刺客猛地抬起头,凌乱发丝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欧阳瑞,

里面是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很好。”欧阳瑞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微微抬了抬苍白的手指。

旁边一个面容如同岩石般冷硬的暗卫立刻上前一步。

没有任何废话,他拿起一根浸了水的、足有拇指粗的牛皮鞭,手臂肌肉贲张,狠狠一鞭抽下!

“啪——!”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

鞭子撕裂空气,精准地抽打在刺客早已被寒毒侵蚀、又被箭创撕裂过的左肩伤口之上!

本就未曾完全愈合的皮肉瞬间被撕裂、翻开,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布片飞溅而出!

“呃啊——!”刺客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刑架上剧烈地弹动,

如同离水的鱼,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脸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柳如梦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尖叫一声,捂住眼睛躲到了后面。

秦慕语站在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

她强迫自己看着,看着那皮开肉绽的伤口,看着那飞溅的鲜血。

作为医者,她本能地厌恶这种原始的、摧残肉体的酷刑,但此刻,她更关心刺客会不会在剧痛和崩溃中说出什么!

那呓语中的“蓝斑”、“夫人”、“寒潭”,任何一个词吐露出来,都可能将她秦慕语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鞭子如同毒蛇,一鞭接着一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刺客身上。

旧伤被撕裂,新伤不断增添。

刺耳的鞭挞声和刺客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嘶哑的惨嚎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刑房里弥漫开来。

欧阳瑞端坐轮椅之上,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得如同万年寒潭,静静地看着。

仿佛眼前被鞭挞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需要被“处理”的木石。

秦慕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空间的扫描功能在这靠近欧阳瑞的核心区域再次受到强烈压制,变得断断续续,

但她依旧能“看”到刺客的生命体征在急剧恶化!

失血!剧痛!寒毒在应激下隐隐有再次爆发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不等问出什么,人就要活活被打死了!

就在那暗卫高高扬起鞭子,准备再次落下时——

刑架上气息奄奄、浑身浴血的刺客,突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但那双赤红的、被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眼睛,

却穿过昏暗的光线,穿过弥漫的血腥气,死死地、直勾勾地盯住了站在角落阴影里的秦慕语!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深入骨髓的恨意!有被背叛的滔天愤怒!有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最深处……

秦慕语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哀求的……愧疚?!

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传递着什么!

秦慕语的心猛地一缩!她看懂了这个眼神!这个眼神在说:

“对不起……但你必须……”后面是什么?必须什么?必须死?必须承担?还是……必须活下去找出真相?!

不等秦慕语分辨清楚那复杂眼神的全部含义——

“嗬……”

刺客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仿佛解脱般的嗬气声。她猛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咬!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一丝暗黑色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血液,瞬间从她紧抿的唇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她死死盯着秦慕语的眼睛,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所有的情绪——恨、怒、哀、求……都在瞬间凝固,

然后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头颅无力地垂下。

整个刑房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皮鞭滴落血珠的“嗒……嗒……”声,以及柳如梦压抑的、恐惧的抽泣。

刺客,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自尽了。

就在秦慕语的注视下,在她那饱含了无尽复杂信息的最后凝视下,决绝地走向了死亡。

将那破碎的呓语、那“蓝斑”的标记、那“夫人”、“寒潭”、“小姐”的秘密,

以及那未完的“替……”字,连同她自己这条命,一起带进了永恒的黑暗。

秦慕语僵硬地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刺客最后那个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

“哒…哒…”

轮椅的木轮碾过冰冷石板地面的轻微声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欧阳瑞缓缓驱动轮椅,转了过来。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审讯和一条生命的逝去,不过是拂去了一点微尘。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完完全全地落在了秦慕语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两口通往九幽地狱的寒潭,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丝……兴味?

冰冷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极浅、却足以令人血液冻结的弧度。

低沉、冰冽、如同碎玉敲击寒泉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充斥着血腥味的刑房之中,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秦慕语紧绷的神经上:

“秦慕语?”他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扫过地上刺客尚有余温的尸体,最后定格在秦慕语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上。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你带来的这份‘嫁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这个词背后的荒谬与杀机。

“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