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离开极北冰原的第三日,鬼厉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歇脚。

庙外的风卷着黄沙,打在腐朽的门板上噼啪作响。他生了堆篝火,火光照亮了脸上尚未褪尽的冰霜,也映着掌心那颗玄冰魄——莹白的晶石被火烤得微微发烫,散出的灵力顺着指尖游走,滋养着体内因激战而紊乱的气息。

怀里的合欢铃安静地躺着,自得到玄冰魄后,铃音虽未再响,却总在他灵力运转时透出一丝暖意,像极了碧瑶从前坐在他身边时,无声传递的安稳。鬼厉摩挲着铃身,目光落在庙外连绵的戈壁上,南疆焰山的方向还在千里之外,前路依旧渺茫。

“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从庙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鬼厉瞬间握紧噬魂棒,周身黑气悄然凝聚——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不该有活人的气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踉跄。三个身着青云门服饰的年轻弟子出现在庙门口,为首的少年面黄肌瘦,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受了伤,身后两人也面带倦色,衣衫上沾着血迹。他们看到庙内的篝火,眼睛一亮,可当看清火边坐着的玄衣人影时,脸色骤变。

“魔……魔教妖人!”最年轻的弟子失声喊道,慌忙拔剑,却因为紧张差点脱手。

鬼厉抬眸,目光扫过三人胸前的青云门徽。那熟悉的太极图案在火光下泛着陈旧的光,让他想起了大竹峰上的晨练、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还有田灵儿总爱挂在嘴边的“小师弟”。

可这些记忆很快被噬魂棒的戾气冲散。他如今是鬼厉,是血公子,是正道不共戴天的仇敌。

为首的少年强撑着举起剑,剑尖因伤痛和恐惧微微颤抖:“你……你是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定是不怀好意!”

鬼厉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玄色衣袍在火光中浮动,周身的黑气让庙内的温度骤降,篝火都仿佛被冻得缩了缩。三个青云弟子吓得连连后退,背靠在门板上,却依旧强撑着摆出防御的姿态。

“妖孽!休要猖狂!”少年咬牙喊道,“我青云门弟子,岂会怕你!”

话音未落,他竟拖着伤臂率先冲了上来,剑光带着青涩的青云道法,直直刺向鬼厉心口。鬼厉眼神微冷,侧身避开的同时,噬魂棒轻轻一挑,少年的长剑便脱手飞出,钉在庙顶的横梁上,发出嗡鸣。

“大师兄!”另外两人惊呼着上前,却被鬼厉挥手间的黑气震倒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少年又惊又怒,望着鬼厉的眼神里满是恨意:“魔教妖人!我青云门与你不共戴天!你杀了我吧!”

鬼厉看着他涨红的脸,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这少年眉眼间的倔强,像极了当年的林惊羽,却又带着田灵儿那般不肯认输的执拗。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脖颈处——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玉佩,玉质普通,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野”字。

鬼厉的动作猛地一顿。

“石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那是当年大竹峰后山的一个小杂役,比他晚入门两年,总爱跟在田灵儿身后喊“师姐”,因为性子野,被师父罚去砍柴时,总偷偷在柴堆里藏野果子。有一次他被林惊羽罚站,还是这小家伙偷偷塞给他一个烤红薯。

少年愣住了,脸上的恨意变成了茫然:“你……你认识我?”

鬼厉没有回答。他看着少年受伤的左臂,看着他胸前沾着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属于青云门的正义感,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些年,他杀过不少正道修士,剑光闪过,血溅三尺,从没有过片刻犹豫。可此刻,面对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握着噬魂棒的手,竟有些抬不起来。

“滚。”

鬼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少年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另外两个弟子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抬手就能杀了他们的魔教妖人。

“带着你的人,滚。”鬼厉转过身,重新坐回篝火边,背对着他们,“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少年迟疑了片刻,看着鬼厉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受伤的同门,终是咬了咬牙,扶起地上的师弟,踉跄着走出庙门。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火光中,那玄衣人影始终没有回头,只有腰间的噬魂棒,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红光。

“大师兄,他……他怎么放我们走了?”一个弟子小声问。

少年皱着眉,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一般的魔教妖人,我们得赶紧回青云山报信!”

三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风沙里。

庙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篝火噼啪作响。鬼厉拿起一根柴,扔进火里,火星溅起,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合欢铃,铃身冰凉,没有任何回应。

“我这是……在做什么?”他低声问自己,语气里带着一丝茫然。

是因为那枚玉佩?还是因为那句脱口而出的“石头”?亦或是,在这些年轻的面孔上,看到了自己早已死去的过去?

噬魂棒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像是在嘲讽他的软弱。鬼厉握紧武器,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他是鬼厉,不是张小凡。那些所谓的同门之谊,早在碧瑶坠崖的那一刻,就随着青云山的烟火一起烧尽了。

他站起身,熄灭篝火,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庙外的风沙中。南疆焰山的方向,依旧黄沙漫天,可他的脚步却比之前更快了些,仿佛在逃离什么。

只有风知道,在他转身的刹那,有一滴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水珠,从眼角滑落,瞬间被风沙吞噬,了无痕迹。

故人已远,前路茫茫。他能做的,只有继续走下去,为了怀里那枚尚未苏醒的铃,也为了那个早已被他埋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