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用力抹去唇边沾染的酒渍,像是要擦掉所有关于前世的虚伪和不堪。
整个喜房静得可怕,所有仆役跪伏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去。他们大概觉得这位新进门就发疯的夫人,下一秒就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沈诀终于有了些明显的反应。
他微微眯起了眼,那双过分漂亮的凤眸里,淬炼出一点冰棱似的寒光,落在我身上。他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不像笑,反倒像猛兽嗅到了猎物异常举动时,那种带着一丝玩味和更多危险的打量。
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比暴怒的呵斥更令人窒息。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其中。那股清冷的、带着淡淡沉水香的气息压迫而来。前世临死前那彻骨的冰冷仿佛再次攫住了我,我的指尖抑制不住地开始发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但我强迫自己站直了,抬起头,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不能退。
谢婉,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注入最后的勇气,然后伸手,探入自己宽大的嫁衣袖袋之中。
摸索了一下,我掏出了一封信函。
素白的信封,在这满室刺目的鲜红中,显得格外突兀,格外扎眼。
我甚至能感觉到,当我拿出这封信时,沈诀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了几分,像冰针一样刺在我拿着信的手上。
我竭力稳住颤抖的指尖,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递到他面前。
声音因为紧张和酒精的刺激,有些发哑,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不管不顾的清晰:
“沈诀。”
我直接叫了他的名字,省略了所有敬称和虚伪的缠绵。
“这里有两个选择。”
我顿了一下,迎着他骤然深沉、仿佛瞬间凝起风暴的眼眸,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一,签了这份和离书,从此你我嫁娶各不相干。”
“二……”
我的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的惊诧,以及随之而来更深沉的幽暗,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得可怕:
“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丧偶也行。你选一个。”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我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仍强撑着站在那里,像一根绷紧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弦。
指尖捏着的那封和离书,因为用力而微微褶皱。
喜房内红烛高燃,噼啪作响,映得他一身红衣似血,面容却冷白如玉。
他低头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久到我撑着的双臂开始发酸,久到那疯狂的恐惧再次试图吞噬我。
3
然后,他忽然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封几乎要戳到他胸口的和离书,而是缓缓地、缓缓地伸出了手。
旁边托盘上,还有一杯原本属于他的、我未曾泼掉的合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