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子沙沙响,栀子花的香味混着樟脑丸的气味,飘来飘去。
我蹲在边上玩蚂蚁,看见对面亭子间新搬来一户人家。有个脸生的阿姨站在门口,眼睛像钩子一样,盯着妈的缝纫机,还有摊子上那些布料。
她手里也拿着一把软尺,绕在脖子上,像条黄蛇。
妈抬头擦汗的工夫,跟那阿姨眼神碰了一下。那阿姨立刻扭开头,假装看天上的云。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眼神,不像弄堂里其他人。冷冰冰的。
蚂蚁扛着饭粒钻进了墙缝。我抬头看看妈,她好像没察觉,低头又踩起了缝纫机。
哒、哒、哒。
声音好像比平时急了一点。
第二章 栀子花香的谣言与“抄袭”
王家姆妈找上门时,弄堂里的人都伸着头看。
她女儿要嫁到香港去,得做一身最体面的旗袍。料子是自己带来的,真丝缎,滑得像水,上面隐隐约约透着暗纹。
“婉芬,囡囡一辈子就这一次,交给你我放心。”王家姆妈声音不高,但梧桐树下的人都听见了。
妈的手在那块料子上轻轻捋过,点了点头。“放心,阿拉一定做好。”
孙阿姨从对面亭子间探出身,手里拿着件正在缝的衬衫,眼神却粘在真丝缎上。
妈连着三天没接别的活。画粉在料子上细细地打样,剪刀下去又稳又准。她关起门来做工,连我也不让看。
最后那天晚上,我起夜,看见妈还在灯下。旗袍已经成了型,领口盘着精致的葡萄扣。她正用最细的针脚,在旗袍内衬靠近心口的地方,绣一朵小小的、白色的栀子花。
“妈,里面又看不见。”我揉着眼睛说。
妈笑了笑,“穿着的人晓得。”
旗袍送去的第二天,王家姆妈拉着女儿特意到梧桐树下来转了一圈。新娘子穿着那身旗袍,阳光底下亮闪闪的,腰是腰,腿是腿,好看得晃眼。弄堂里的阿姨妈妈们都围过去看,啧啧称赞。
“婉芬,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
“这盘扣,这针脚,大商店里也寻不着。”
妈只是低头给李家阿姨拷边,耳根有点红。
孙阿姨也来了。她摸了摸旗袍的袖口,忽然笑起来:“哎呀,林阿姨,你这镶滚边还是老式做法呀。现在上海滩流行窄滚边了,灵得很。”
空气静了一下。新娘子脸上的笑有点僵。
王家姆妈打圆场:“宽滚边大气,好看好看。”
但孙阿姨的话像根刺,扎在那儿了。
过了两天,我去小菜场捡菜叶子,听见前头两个人聊天。是孙阿姨和烟纸店的老板娘。
“……所以说,手那么巧,也是有根脚的。”孙阿姨声音不高不低,“旧上海的时候,有些人家的小姐,别的不会,吃穿打扮上最讲究。现在嘛,也就剩这点本事了。”
老板娘好奇:“啥意思?”
“意思就是,成分不好呀。资本家小姐的做派,自然跟阿拉劳动人民不一样。”孙阿姨叹口气,“你看她那个样子,说话轻声细气,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哪像吃过苦的?倒像是享过福的。”
我捏紧了篮子,想冲上去,脚却像钉在地上。
又过了几天,有人来找妈做旗袍,指明要王家新娘子那种。妈正好去送衣服了。那人就在梧桐树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