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姨热络地凑过去:“寻林阿姨啊?伊忙得很。你要做啥样的?”
那人说了。孙阿姨一拍手:“巧了!伊那种就是我教出来的。不过我现在做法更时髦了,窄滚边,上海最时兴,要不要来看看料子?”
她把人拉进了自家亭子间。
等我妈回来,那人已经走了。孙阿姨的缝纫机响起来,哒哒哒,格外响。
后来,我看见孙阿姨拿出的成品,跟妈做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连盘扣都像。只是内衬里没有那朵栀子花。
有人问起来,孙阿姨就笑:“林阿姨做的嘛,是老式样,好看是好看,过时了。我这是改良版,最新款。”
我气呼呼地告诉妈。妈正在给一件旧衣服打补丁,针尖顿了一下,没说话。
王家办喜事那天,弄堂里热闹非凡。新娘子穿着妈的旗袍,惊艳全场。大家都夸妈手艺好。
鞭炮放得震天响的时候,出事了。
不知道哪个小赤佬扔了个掼炮,没长眼睛,炸溅起的泥水点子,正好溅在新娘子旗袍的下摆上。
湿了一小片。
人群顿时有点安静。新娘子脸涨得通红。
孙阿姨不知什么时候挤到前面,哎呀一声:“真丝缎最娇贵,这种泥水渍,恐怕难洗了哦。”
她叹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飘进每个人耳朵里:“我就说,老式做法不牢靠,这种场合,还是当心点好。”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落在我妈脸上。
妈站在原地,手里还端着准备给新人的一对绣花枕套,脸一下子白了。
那点泥渍,像块难看的疤,糊在亮闪闪的旗袍上,也糊在了妈的脸上。
第三章 外婆的麦乳精与囡囡的委屈
外婆来了。
提着一个网线袋,里面装着无锡肉骨头,还有两罐亮晶晶的麦乳精。她一进亭子间就皱眉头。
“婉芬,你就住这里?”外婆的手指在桌沿抹了一下,“嫁过来的时候我就讲,那个人靠不住。你不听。现在看看,吃的啥苦头。”
妈没接话,给她倒水。杯子有个小缺口,外婆看了一眼,没喝。
外婆把一罐麦乳精推给我:“囡囡吃,长身体。不要学你妈,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抱着罐子,闻着那股甜香味,不敢开。妈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
“自家外婆,不是别人。”外婆硬塞给我五毛钱,“拿去,买点好的吃。”
我看向妈。妈嘴唇抿得很紧,最后轻轻点了头。
外婆住了下来。她总在妈踩缝纫机的时候叹气。
“做煞脱(做死掉),能赚几个铜钿?一件衣裳工夫,厂里工人工资都发几趟了。” “当初给你介绍那个纺织厂干部多好,现在早住上单元房了,哪里用蹲这种亭子间。”
妈像没听见,缝纫机踩得更急。
学校里要开亲子运动会。老师说了,最好爸爸妈妈都来。我报了名,和妈说好她来参加两人三足。
妈答应了。
运动会前一天,居委会严主任火急火燎跑来,抱着好几段红布。 “婉芬,帮帮忙!国庆文艺汇演,小囡们的演出服绷线了,明天一定要上台,帮我们赶一赶!”
妈看着那堆红布,又看看我。
严主任双手合十:“工钿好商量,主要是急!”
妈沉默了一会儿,接下了布。“明天一早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