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了,扯她衣角:“妈!明天运动会!”
妈拍拍我的头:“囡囡乖,妈晚上赶工,来得及。肯定去。”
那天晚上,缝纫机响到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它还在响。
第二天早上,我穿好白衬衫蓝裤子。演出服赶好了,严主任千恩万谢地拿走。
妈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揉着肩膀。“囡囡,妈眯十分钟,十分钟就好,然后我们就去。”
她倒在床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我坐在门槛上等。梧桐叶子掉下来一片,两片。太阳越爬越高。
隔壁小勇和他爸妈笑着闹着出门了。弄堂里越来越安静。
外婆买菜回来,看见我还在等。“啧,还没去?你妈呢?”
我指指里面。外婆探头一看,火了:“困觉(睡觉)?自家囡囡大事体不放心上!我就讲她心里没数!”
她拉起我:“走,外婆带你去吃小笼!”
我甩开手:“我不!我要等妈!”
外婆气了:“等伊做啥?等来等去一场空!伊就像你那个没良心的爹,靠不住!”
我哇一声哭了。不是气的,是怕的。怕外婆说的是真的。
妈被吵醒了,慌慌张张跑出来,头发乱着。“对不起囡囡,妈睡过头了!现在就去,还来得及…”
她来拉我的手。
我看着她的手指,上面还有画粉的印子,眼睛那么红,身上一件穿了好几年的旧罩衫。
再看看同学们漂亮的妈妈,穿裙子的,梳波浪头的。
又想起外婆的话。
所有的委屈和害怕猛地冲上来。
我猛地打开她的手,声音尖得自己都吓一跳:
“不要你去!我讨厌你!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那么好!你为什么只会做衣服!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妈妈一样!”
喊完,弄堂里死静。
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她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外婆也愣住了。
妈的手慢慢垂下去。她没说话,转身走回屋里,背挺得直直的。
天上轰隆隆打雷,乌云黑压压地堆上来。
要下大雨了。
第四章 暴雨夜的失窃与缝纫机的“死亡”
国庆汇演的衣服刚赶完,妈没歇口气,又接了个大活。
街道宣传队要排新节目,做六套金丝绒演出服。料子是上面特批的,深红色,厚实,灯光一打会反光,贵得很。妈签了字才把料子领回来,再三保证弄不坏。
料子就放在缝纫机旁边的笸箩里,妈看了又看,才敢下剪刀。
晚上,天闷得厉害。外婆摇着蒲扇嘟囔:“要落雨了。”
妈把裁剪好的几块料子整整齐齐叠好,还是放在老地方。她累得眼皮打架,给我掖了掖蚊帐,倒头就睡。
半夜,炸雷一个接一个,大雨泼天一样倒下来。我被雷声惊醒,听见妈猛地坐起来的声音。
她划亮火柴,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圈晃到缝纫机那边。
笸箩空了。
那几块剪好的金丝绒料子,没了。
妈的脸霎时白了。她跳下床,疯了似的在亭子间里翻。桌子底下,床底下,蚊帐后面……没有。哪儿都没有。
门闩得好好的,窗户关着,但靠墙的那扇窗的插销,好像没完全插牢,漏了一条缝。
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