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盯着那摊水,手指发抖。忽然,她蹲下身,从水渍旁边捡起个东西。
一枚小小的、黄色的塑料扣子。像从小孩衣服上掉下来的。
弄堂里谁家小孩衣服上最爱钉这种扣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天刚蒙蒙亮,雨小了点。妈去找了小勇妈,声音尽量放平,问昨晚小勇是不是出来玩过,看没看见几块红料子。
小勇妈一下子炸了:“林婉芬!你啥意思?我家小勇是穷,但手脚干净!不会偷东西!”
妈试着给她看那粒扣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问问……”
“问啥问!”小勇妈嗓门拔高,把左邻右舍都喊了出来,“一粒扣子能说明啥?我家小勇扣子掉了多了去了!说不定是你自家囡囡弄丢的!你自己没管好料子,想赖我家小勇?”
她指着妈的鼻子骂:“亏你还是文化人家里出来的,资本家小姐就会血口喷人是吧?自己想贪了料子,倒打一耙!”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孙阿姨也挤出来,抱着胳膊:“哎呀,金丝绒老贵的呀。赔起来是要伤筋动骨了。也怪自己不当心哦。”
妈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百口莫辩。
她转身回了屋,砰地关上门。
我看见她打开那个旧木匣子,拿出里面用红布包着的手表。那是外公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她从来没舍得戴。
“妈……”我怯生生叫了一句。
妈没回头,把手表揣进口袋,又拿起伞。“我去借钱。料子一定要赔给公家。”
她一头扎进雨里。
晚上,妈回来了,浑身滴水,脸色灰白。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好不容易凑钱买来的新料子,尺寸却比原来的小,只够勉强做五套。
“差一套……差一套的料子钱怎么也借不到了。”她喃喃自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缝纫机,“赶工,赶紧做出来……”
她坐到缝纫机前,手抖得厉害,穿了好几次才把线穿进针眼。
缝纫机重新响起来,哒、哒、哒……声音又急又乱,完全不像平时的节奏。
妈的眼神发直,好像所有的魂儿都抽走了,只剩下一双手在机械地动。
窗外,还有邻居隐约的议论声飘进来,混着雨声。
忽然,“嘎嘣”一声脆响!
缝纫机针猛地断掉,梭芯卡死,整个机头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然后彻底停了。
妈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她试着又踩了下踏板,机器纹丝不动。核心的零件坏了。
她唯一的谋生工具,彻底瘫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