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隔壁院子传来一声沉稳的、略带沙哑的男声:“老总,这边请,刚沽了点酒,给太君和老总们驱驱寒。”
那日本兵的脚步顿住,犹豫了一下,似乎被“酒”字吸引,嘟囔了一句,转身朝着隔壁院子走去。汉奸也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竟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顾云舒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隔壁院门的门槛上,倚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普通的青布棉袄,身形高大,肩膀宽阔,但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久病初愈。他手里确实提着一个小酒坛,正对着那群兵痞露出一种近乎讨好、却又不过分谄媚的笑容。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这边,与顾云舒惊魂未定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那眼神很深,像结冰的湖面,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冷。然后,他便转身引着那群人进了隔壁院子,关上了门。
顾云舒靠着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后来从姨母欲言又止的嘀咕中,她断断续续得知,隔壁住着个姓沈的年轻人,叫沈望,是大概半年前搬来的。据说以前在城里读过书,后来生了场大病,坏了身子,就回老家来休养,平日里深居简出,偶尔帮人写写书信、代读家书,换点嚼谷。镇上人觉得他性子孤拐,不爱与人来往,对他知之甚少。
“就是个怪人……”姨母总结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疏远。
顾云舒却记住了那个苍白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他那恰到好处的“解围”。真的,只是巧合吗?
再次注意到沈望,是几天后的傍晚。顾云舒去镇尾的河边浣衣,回来时,看见他正蹲在自家院墙根下,似乎在修补什么。走近了才看清,他脚边放着一只小木碗,里面是些剩饭粒,他正极耐心地,将饭粒碾碎,撒给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麻雀。
他的动作很轻柔,眼神专注地看着那几只叽喳啄食的小生灵,苍白的面容在暮色里显得异常柔和,甚至有一种与他高大身形不符的……脆弱感。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抬起头。看到是顾云舒,他脸上的柔和迅速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沉寂。他站起身,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便端起木碗,转身进了院子,关上了门。
顾云舒站在原地,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个人,似乎和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并不完全一样。
真正让顾云舒感到震惊的,是一次极偶然的发现。镇公所旁有块破旧的布告栏,时常贴些日本人的宣传画报和所谓的“安民告示”。一日路过,她看见沈望正站在布告栏前,似乎在看一张新贴的征粮通知。他的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
一阵风吹过,掀起通知的一角。顾云舒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在那张薄薄的征粮通知下面,似乎还有另一张纸的边缘,用一种极淡、几乎与旧木板同色的墨水,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线条。
她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那种画法,那是极简略的地形标注符号!
沈望似乎也察觉了,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像是被风吹得冷了,搓了搓手,然后用指腹极其迅速地将那张通知抚平,压住了下面的痕迹。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