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晚,母亲抱着我坐在狼藉的堂屋里,一夜无眠。

第二天黎明时分,父亲才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回来。他眼里布满血丝,但脸上带着一丝宽慰。

“救过来了,”他对迎上来的母亲说,“兽医说再晚去半小时就没救了。断了条腿,肋骨也折了两根,身上到处都是伤...但命保住了。”

父亲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看着我的眼睛:“轩子,记住,从今天起,大黄不只是咱家的狗,它是你的恩人,是我们林家的恩人。你得尊重它,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三个月后,大黄伤愈了,但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左前腿有点跛,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飞奔;雨天时会关节疼痛;胸口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开始让大黄上桌吃饭,并坚决要求我称呼它为“黄叔”。

“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叫你黄叔吃饭!”父亲的呵斥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看着桌上安静进食的大黄,它胸口的伤疤在毛发间若隐若现。那次事件后,它看我的眼神似乎总带着一种额外的关注,仿佛它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我的长辈,有责任看护我。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小声嘟囔了一句:“黄叔...吃饭。”

大黄耳朵动了动,抬头看我一眼,尾巴轻轻摇了摇,仿佛真的在回应我的呼唤。

父亲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又给它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点蔬菜,别光吃肉。”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往我碗里夹了块肉:“快吃吧,菜都凉了。”

那顿饭我吃得五味杂陈。一边觉得管狗叫叔实在是荒唐,一边又无法忘记三年前那个血腥的下午,大黄浑身是血却仍挡在我门前的样子。

2

大黄在我家地位的变化,最初引来不少闲言碎语。

“林国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管狗叫兄弟,让孩子管狗叫叔,像什么话!” “听说那狗救过他儿子,可再怎么也不能乱了人伦纲常啊...”

村里人的议论或多或少传进我耳朵里,让我在外面越发不愿提起家里的“黄叔”。但父亲对此充耳不闻,甚至变本加厉。

他给大黄的饭碗换成了和家里人一样的搪瓷碗,每顿饭必定先给大黄夹菜;天冷时,让大黄睡在灶房特意铺的旧棉褥上;还定期用草药给大黄泡澡,说是能缓解它伤腿的疼痛。

最让我难堪的是,每逢家里来客人,父亲总要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老黄,我们家的恩人。”

客人们往往面露诧异,勉强点头笑笑,背地里却摇头叹气。只有大黄自己,始终安之若素。它似乎明白自己的新身份,行为举止越发不像一条狗——吃饭不再狼吞虎咽,而是细嚼慢咽;不再满地打滚嬉闹,总是端庄地蹲坐或趴卧;看人的眼神也越发深沉,偶尔我会错觉那双眼眸里藏着个老人的灵魂。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我七岁了。那年夏天的雨格外多,淅淅沥沥下了快半个月还不肯停。天色总是阴沉沉的,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墙根处长出青苔,连被褥都带着一股霉味。

村后的那座大山——我们叫它黑云岭——终日云雾缭绕,偶尔传来山石滚落的闷响。大人们脸上都带着忧色,闲谈时总说起哪年哪月山洪暴发冲垮房屋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