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朕今日见了那安禄山,”李隆基呵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那胡儿越发肥胖了,在朕面前跳胡旋舞,竟如旋风一般,还说腹中唯有对朕的赤胆忠心…哈哈,有趣得紧!”
杨玉环眼波微转,轻笑:“陛下天威浩荡,边将自然忠心耿耿。”她执起玉壶,纤长的手指稳定而优美,再次将皇帝的酒杯注满,“只是臣妾听闻,边塞苦寒,将士们亦是不易。”
“嗯,不错。”李隆基颔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所以朕才要多加恩赏,以示抚慰。高力士,明日拟旨,再赏平卢、范阳、河东三镇将士绢帛十万匹!”
侍立一旁的高力士连忙躬身应下。
殿外雨声更疾,一阵狂风卷着雨腥气扑入殿内,吹得烛火一阵明灭晃动。
李隆基似乎被这风触动了某根心弦,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沉默了片刻。殿内的气氛微微凝滞。
“这雨…下得倒像多年前那一场…”他忽然喃喃自语,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和晦暗。
杨玉环斟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柔声问:“陛下想起了何事?”
李隆基转过头,看着灯下她完美无瑕的侧脸,眼神有些恍惚,似乎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鬓角,动作带着酒后的迟缓与一种深藏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想起…一些旧事。”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雨夜特有的模糊,“宫里很久以前…也死过不少人。有些…可惜了。”
杨玉环的心跳在胸腔里猛地加重了一拍,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她几乎以为皇帝也能听见。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懵懂:“陛下乃真龙天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被陛下记挂,是她们的福气。”
李隆基似乎被这话取悦了,又或许只是醉意上头,他呵呵笑了两声,那点突如其来的感伤很快消散了。手指滑下,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手温软滑腻。
“还是朕的玉环好,解语之花,忘忧之草。”他叹谓着,目光重新变得痴迷而专注,“那些旧人…如何及得上你万一。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又饮了一杯酒,话题转到了新谱的乐曲上,兴致勃勃地要教她吹一段玉笛。
杨玉环顺从地接过那支温润的白玉笛,指尖冰凉。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急剧翻涌又迅速压下的惊涛骇浪。方才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脱口问出那个名字——那个深埋在她血骨之中的名字。
但她没有。她只是依偎着皇帝,吹出几个生涩的音符,引来皇帝开怀大笑。
夜更深,雨势渐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
李隆基终于酒力不支,被内侍搀扶着去安寝了。
长生殿内骤然空旷安静下来。烛火燃到了底,噼啪爆出几个灯花,光线暗淡了许多。
杨玉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久久未动。窗外微弱的天光映照着她一半明一半暗的脸庞,那上面再无一丝娇憨媚态,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玉石般的沉静。